区区灵植,本以为就表面上的功夫,岂料还是看不透。“那是哪呢?凡是它的本体皆可利用汲取水分,若是如此,便没有水质的区别,但依照我之前的做法,又的确有几分不同,莫非...”先前自藤苑植物中提取的水尚且有差异,何况是植物中的宠儿。“不错,正是叶脉,它好比我们体内的灵脉,四通八达却又隐藏极深,水分在其间游走,逐步净化,是以,留下的便是你想要的。”脉,遍布全身,勾连各部位一体,为水之通道。

如此说来,叶脉之中的水便是最纯净的,提取之后亦是最强的。“这样的话,我便不用伤其根本,叶脉中的水被我提取离体后,会有源源不断的水补充,那我若是将其水分连续抽出,岂不是要抽干了?”她总不能一株一株的抽取,如此行事,不仅伤天害理,而且十分麻烦,倒不如用她惯用的手段,也不必求新了。“你想要源源不断,怎能只放眼一株灵植?”水澈悟性颇高,稍加指点便得其要领。“若要源源不断,只能加速灵植汲取水分的速度,可水分离体只在一瞬,如何供得上频繁使用?”其中学问精妙高深,一环接连一环,答案似乎就在眼前,实则需要一层层拨开迷雾。“是以,灵植本身需得有硕大的储水之能,若其叶脉宽泛,加之外界气流涌动速度之快,汲取与抽离便可一较高下。”若各种条件具备,使用者招数熟练,或许可以帮上大忙。

数千年前,普罗江畔一战,他与申岸各自催动灵植作战,彼时便是用此方法与之一战。“这样无异于外界的水在灵植体内过一遭。”费尽心机的使灵植吸水,再费尽心机的抽取,只不过多了一步脚程。“直接取水是你的水灵之力,外界之水入灵植之体,再为你所用就不只是你的水灵之力了。”多此一举总归自有用意。“若我利用水灵之力牵引灵植中的水分,如此一来无异于控制灵植,若是能制约水分汲取的速度和水流方向,便可以操纵其为我所用了,对不对?”水澈兴奋的扒着缱陌的衣袂,眼中流光艳艳,驱走了阴霾。他缓缓点头,一番口舌总不算是无用,起码能教她研究上几天,暂时摆脱一些事情的困扰。

不知何时起,这个丫头的喜怒哀乐总能牵动他的情绪,依稀是他的一声叹息,催黄了人间草色,令人此生迅速转凉。

他看着兴致冲冲的人立刻换了状态,手中的幽幽蓝光包裹着翠色灵植,一遍又一遍,不止不休。

风大时,要表现逆的风骨,风小时,要表现顺的悠然。这道理,你可明白?

廊檐上人影闪过,卷起一片蓝楹花,落在缱陌脚边,水澈依旧专心致志的反复练习,缱陌依旧好整以暇的饮茶敲棋,时而指点两句,仿佛从未察觉有人来过,又有人离开。

一室寂静,秋意渐浓,远处一片蓝色清丽可人,瑟瑟而动。这一声花落,起于翠柳深藤,飞越山高水长,穿过漫堤花影,与那位相隔千年的人响到了一处。

“主神,水神自南嘉离开后一直没有动作,似乎并没有打算离开的意图,今日与木神在藤苑侍弄花草,木神似乎是在教授水神什么新的法术,两人尚未出苑。”

他奉命暗中监视藤苑的一举一动,随时回报,奈何这只是一件轻松容易的小事,毫无挑战性。

“看好她。”

他暂时不适合出现在水澈面前,只要能使她消气,他躲避一阵又算得了什么,无非是她和缱陌亲近,只要她开心,那他便忍了。

“是!”

自上一次让水澈看到他亲手杀人,他就从未在水澈面前露面,然而水澈不知,每当夜深人静时,总会有一人轻轻坐在她的榻前,在心里一遍又一遍的描摹她的轮廓,直到晨曦初上。

澈儿,你真的不离开我了吗?你不知,我等这一天有多久,久到我自己都想放弃了,不过还好,你来了。

“主神,玄境火神求见!”

烯潮微微侧目,终于按奈不住了吗?可惜来了也是无用,见到了也是无用,只要水澈还爱旭天一日,她便永远不会出孚涯一步。她哪里舍得旭天因她背负无数人命?

......

汤谷之外有一处树木环生的溪流,树影婆娑,烯潮曾在此修建了一处凉亭,那时他还只是一个透明人,无人知晓他的身份,时常一个人坐在亭中,翎晖就在不远处观察附近的风吹草动,他总是嗤笑翎晖大惊小怪,谁会无事来来一个无名小辈。

今日故地重游,心境不复当年,曾在眼中平淡的景色已是索然无味,空相忆,桃李又春风。十载江湖心契在,一身踪迹雨声中。何事太匆匆。

或许谁都没能想到,这样两个极端对立的人竟会在一处心平气和的见面。“火神莫不是无事可做,特地邀我前来一叙?”他们之间的共同点无非一个水澈,曾经水澈在他身边许久,他不曾珍惜,一次次伤害她,如今水澈回到他身边,无论她是否情愿,只要时间够久,她总会忘记的。“我曾允她不离不弃,她既来此,我如何放心?”他隐忍了许久,今日来也并非求带走水澈,只是想离她近一些。“那火神大可放心,这里于她也算是回家。”在所有人不知道的过去,他曾与水澈有过几日的照面。

回家?旭天并不知道这措辞缘何而来,但烯潮的确是对水澈情意深种,只是这种方式未免强人所难。“她是为数不多的人中见过我最狼狈的一个,”他无比怀念那段时光,虽受困藤牢,但日日能见到水澈温婉的笑容,那个时候,一切还没来得及改变。“我被幽禁于藤牢,暗无天日,幸得她秋水妙目,给了我一丝光亮,即便只是看着她也觉得如沐春光,彼时她不过及千岁吧,后来便不记得有我这么个人,”他苦笑一声,别人不当回事,他却较了真,经岁月洗染,又变得面目全非,针锋相对。“明明是我先遇到的她,凭什么到头来她心里满满都是你?”他后悔当初不敢忤逆申岸,生生错过,待到他想找回水澈时,她的身边已站了别人。

他犹记得似乎是有这么一回事,相隔太久也只是一些模糊的片段。“澈儿一千多岁时,曾与我怄气溜出玄境,在外流落十余日之久,终是耐不住饥寒交迫回去找我。不知你所说是否是这段往事?”水澈曾使用水系召唤术,不料召唤出的仅是一只小小碧骁兽,他曾取笑于她,恰好水澈大放厥词,颜面扫地,一时气愤离开,后来回来之后,倒是听起水澈曾说在一个地方遇到一个被困在藤蔓里的人,但久而久之,这桩事便抛之脑后了,不料仍有人记得如此清晰,且千百年来不曾放弃寻找。

他踉跄几步,神色充满迷茫和失落,本以为唯一的优势本就不再水澈的记忆中,如今更是被旭天摔得粉碎,原他本不是第一个遇到水澈的人,这么多年支撑他的念想不过是他自作多情。“你以为事事都有前来后到吗?”有些事并不是你先看到就是你的,总要讲究些缘分和机遇。“那又怎样,澈儿现今身在孚涯,你永远也不会得到她。”若说他失了一切先机,那他用八荒六合的宁静换来水澈留在孚涯便是他唯一的筹码。

他瞧着已失了底气的烯潮,心头漫上苦涩,若是他没有深沉的痴念,或许水澈的影子早在千年岁月中消耗殆尽。“我从不担心她在哪里,无论她在哪都会谨记我说过的话。”烯潮还是一如既往的坐在凉亭中,遥望远处看不清的风景,好比他看不清水澈的模样。他幻想那个人会朝着自己慢慢走来,只是他看到今日,方知大梦已醒。“真是好巧,我很是感激你对澈儿的教导,若不是你心怀天下大义,她又岂会为了你的志向甘愿孤身独闯孚涯?你口口声声护她周全,可哪一次紧要关头不是她舍命救你?千年前是这样,千年后如是!”她出身高贵,生而不凡,理应是高高在上的明珠,却偏偏要普照泥土中的众人。其实他真的很想在旭天面前得意一回,但水澈给他的得意的资本却是因为她对旭天的矢志不渝。宁可赔上自己也要保护旭天想保护的,她该是有多在意他才能做到如此不顾一切的牺牲?

仿佛一壶清酒变了质,他的怨怒顿时无处消解,原来竟是自己把她逼上绝路的吗?他到底是怎样把一个毫无性格的人变得以天下万物,四海八荒为己任,即便毫无胜算,也宁愿赌上一切一搏?

烯潮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模样,全然失了惯有的肃穆冷淡的仪态,心情不由得大好。

“火神放心好了,我定不会让她再为任何人做出牺牲!”衣袂轻扬,他身形恍惚,化作透明,转瞬消失。

外人看不透,故不知世间有痴人如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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