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公主府,夜已经深了,可陆历还没有睡,桌案前的灯花已经挑了三次,这会儿又有些暗了,他刚想叫陆七进来添烛火

一抬头,看见墙边的滴漏已经指向了子时,不知不觉间,已经夜半了,他放下手中的笔,直了直腰,又继续埋头工作

一个时辰后,陆历房中的烛火终于熄灭了,黑暗的天际已经微微发白,方圆数里已经有公鸡开始打鸣,卖炊饼做豆腐的此时也已经起床准备食材

陆历靠在身后的墙壁上闭目养神,每当有事情难以决断的时候,他总是会习惯性地揉额角

今日,关山传来驿报,太子已经顺利抵达关山北部,不日便可抵达驻军所在地,以大梁现在的情报传送速度,就算是用最快的马,最好的送信兵,马不停蹄日夜接力,一日至多行三百公里,关山距京都遥遥千百里,这封驿报最迟也是三日前送出的了

照这么说,不出意外的话,太子两日前便已经抵达关山驻地了,按旧例,皇帝派遣赴边的朝廷重臣抵达边关后,应立即点燃烽火台,向京都传送消息

烽火台传递消息的速度要远远快于骑兵送信,从关山到京都,一千八百里,沿途皆设烽火台,一旦边关有紧急情报需要传送,戍边将士便点燃烽火,将情报一个接一个地传下去

烽火传信,半日足矣,如果太子抵达边关,不可能不传信,如今没有收到消息,只能说明太子还未抵达边关驻地

晨曦透过窗棱射了进来,映在陆历的脸上看不真切,陆历移开放在眼睛上的右手,缓缓撑开眼皮,那双深邃的眸子此刻布满了血丝,看向窗外的晨曦的视线有些不真切

陆历扶着桌案一角站起,褪去身上松松垮垮的袍服,洗漱过后,换上了大红色的朝服,径自出了门

这会儿,公主府里没几个人起来了,陆历兀自穿过花厅,回廊,在府门口同门房交代了几句,利落地策马而去

当最后一滴露水从草尖上滑过,寂静的长街响起吆喝声,陆历踏着晨曦和薄雾走进了承明殿

进门的一刹那,陆历抬眼看向前方,不期然地撞上了萧起的视线,萧起的眼神中带着别样的深意,陆历隔着人群远远地同萧起对视,有些话,不用说出来,他们都明白

这一场朝会开的异常的沉闷,武帝年纪大了,性情更加多疑,动辄贬官抄家,满朝臣子皆是战战兢兢,岂敢说一个不字

退朝以后,萧起和陆历一前一后被武帝召进含章殿,萧起进去之前,回头深深望了陆历一眼,陆历亦回视

他们曾是最亲密的兄弟,可世道总是在变,他们也不能再像从前那样了

陆历坐在偏殿里静静地等着武帝召见,一开始端上来的茶水早就已经凉透了,正殿那边还没有一点儿消息传过来

陆历眯着眼睛靠在椅背上,没想到竟然睡着了,一睁开眼就看见一个小内侍正焦急地站在他身边

“驸马,您终于醒了,圣上叫您过去呢”,小内侍唯恐耽误了时间惹怒武帝,说话的声音里带了颤音

陆历定定看了小内侍一眼,心下了然,安慰地拍了拍对方的肩,起身往正殿去,恰好碰上了从里面出来的萧起

这一次,两个人依旧没有说话,萧起给了陆历一个神秘的微笑,然后快步离去。陆历面色如常,进门前瞅了瞅天空正中的大太阳,而后转身,继续往里走

一进门,陆历就感到了浓浓的压迫感,房间里很昏暗,四周都用厚厚的布遮着,走进去,又发现武帝休息的内室里却点了很多蜡烛,明晃晃的,陆历一时有些不适

“让驸马等的时间久了,方才和起儿谈的是国事,现在要和驸马谈一谈家事”,武帝穿着常服靠在榻上,命人给陆历赐了座

虽然武帝说了要和他谈家事,可陆历丝毫不敢掉以轻心,他深知,武帝说是家事,都是面子上的客套话,面前看似孱弱的武帝其实比任何人都狠心

“圣上国事操劳,日理万机,微臣多等上片刻也是应该的。圣上但请吩咐,微臣洗耳恭听”,陆历从椅子上站起,向武帝行了一礼

武帝的眼中闪过一抹悦色,陆历是个靠得住的孩子,不骄不躁,进退有礼,德才兼备,做驸马有些可惜了

武帝看着陆历的眼神变得凝重,“驸马不必多礼,今日召你来,只是想和你说说家常话,宽一宽我这个老头子的心”

武帝脸上的神色此时又变了一番,方才的凝重一扫而光,脸上的和善和慈祥仿佛真的是一个内心渴望天伦之乐的老翁

陆历听了武帝的话,又规规矩矩地坐了下来,他是公主驸马,和皇帝说得上哪门子的家常话?可是他还必须做出一副相亲相爱的样子

“圣上宽厚仁爱,微臣自是愿意同圣上说话的,公主也很思念圣上,只是一直在服药,不能外出”

提到相思,武帝脸上露出了一抹笑意,陆历想,即便武帝再铁石心肠,可对于相思,心里还是在乎的吧

“相思是个懂事的孩子,...她受苦了”,武帝似是想起了些不愉快的事情,脸上的光彩再次消失

“驸马,朕把公主托付给你,是真的希望你能保她一时无虞,可世事难料,无论你们将来如何,朕都不怪你,...”

武帝似乎有些伤感,下床来到陆历身边,拍着陆历的肩膀道,“不管你和相思以后如何,你永远都是大梁的良将,是守护大梁安宁的战神!”

战神么?听到武帝的话,陆历只觉好笑,在武帝眼里,他存在的价值就是为大梁拼杀的一员猛将吗?相思就是一颗被他弃掉的棋子吗?

也许,武帝为了追求利益最大化,可以舍弃一切不必要的东西,可他不会,他和武帝不一样

“圣上,微臣永远不会抛弃靖华公主,无论发生什么,微臣都不会退缩”,陆历想让武帝知道,相思不是物品,她不是可以被随意舍弃的部分,至少,他在乎

武帝扶着陆历的肩膀站直身体,嘴角泛起一抹苦笑,摇了摇头,没有说话,内室里一片死寂,停顿许久,武帝再次看向陆历,语重心长地道,“驸马啊,太子没有抵达边关的事情你应该也猜到了,自太子离宫,朕心里一直担心着,大梁不允许他有任何闪失!”

“朕老了,能为你和相思做的不多,朕若是去了,萧家势必会趁机打压高家和公主府,那时候,谁能拦得住呢?”

武帝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怅然,他为政十数载,也没能解决掉外戚干政的病根,留下这一个烂摊子

“朕本意是想将相思许给李慕的,李家世代忠良,根基稳固,只要李慕肯真心对她,和萧家对着干也不是问题”

陆历的脸色晦暗不明,其实他想过,相思本不应嫁给他的……

武帝顿了顿,又道,“可惜,世事难料啊,你和相思的事情被萧家利用,闹得天下皆知,也许是你们两个的缘份,后来皇后跟朕说,相思钟情于你……你也是个靠得住的孩子”

陆历猛地抬头,不可置信地看向武帝,他以为武帝会下旨给他们赐婚,只是为了平息舆论……

“驸马,朕给你一个承诺,能不能保护好相思就看你的了……”,武帝附在陆历耳边,低低的几句话,却仿佛有千斤重,砸在了陆历的心头

从承明殿出来,陆历身上的一层里衣已经湿透了,他迫切想回去看一眼相思

在这个三月的午后,陆历从皇宫出来,没来由地想要任性一回,他没有理会在宫门口等待自己多时的下属,也不在意路上行人的眼光,一路纵马疾驰,穿过长长的青石巷道,最后停在了公主府门前

正坐在门廊里打盹的门房吓了一跳,平日里早出晚归的驸马居然在这个时候回来了,莫非出了什么事情?

“驸马,驸...”,老门房的话还没问出口,陆历已经把马缰扔给了他,一阵风似的进去了

府里的下人还是头一次在大白天看见驸马,一个个都惊讶的不得了,陆历一路快走,终于站在了相思居室的门外,举起敲门的手却凝滞在半空中

这一刻,他想到了许许多多的事情,他犹豫了,像这样不管不顾地跑回来,只是想见她一面,这么鲁莽的行为一点儿都不像是他会做的!

可是,这一刻,他的心里,慌乱和空虚泛滥成灾,比起两个人在一起,什么冷静自持,相敬如宾,他都可以不在乎

陆历推开门,映入眼帘的就是相思温和的身影,陆历不由一笑,他眼中的她正趴在桌案上昏昏欲睡,枕在胳膊下的似乎是一幅画

陆历走上前,取了外套给相思披上,然后俯身去看画上的内容,嗯,这画上的人看上去怎么如此眼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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