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一贯并不显得意外,“那房大人还有什么事情?”,连疑问句语气都显得平静。
“你与地方官员贪污了盐印钞关税一事。”,房疏冷笑道:“你们虽然做了假帐,可仔细一核查便不对数了。”
沈一贯也不否认,“然后呢?房大人应该是有证据了,不去举报,来这里闲扯什么呢?”
没想到沈一贯一点不忤,反而是颇有把握的模样,看得房疏火气更大。
“先不说这事,你为何让台令入狱?!前有祁量,后又是台令,你这么针对我,连自己儿子都不放过?!”
“没想到那小子什么事都和你说。”,沈一贯垂眉低目,“前两天他跑来请我喝喜酒.......还是和你的喜酒,呵,这事儿传了出去不被天下人耻笑了?!”
“为了不让他和我成亲,你便让他去坐了牢?你这个爹当得真好!!”
“你爹知道可能会打断你的腿!天下父母都一样,你还年轻,不懂。”,又换了一副长者的面孔。
“我爹不会,他是一个话不多,不善言谈的人,所以我很多时候都不知道他的想法,但因为年少一件事,他却展示了父亲如山,他并没有阻挠我,而是尊重了我。不像你这般的自私!”
沈一贯笑了,“听起来,你父亲是一很了不起的人呢。”
“是的,比你好了千百倍!!”,房疏将桌上一茶杯捏得迸裂,将他手心扎得点点血迹,还有嵌入肉里的碎瓷屑,“我会用手上的证据让你烂在阴曹地府里。”
对于这威胁,沈一贯耳朵都听起了茧子了,“说这话的人都轮回转世了。”
这云淡风清与房疏的抓狂相差太大,房疏额上青筋突起,他拔剑出鞘,失了理智,拍了桌凌空而起,直向沈一贯额心刺来,沈一贯从始至终都挂着老狐狸的笑,连眼都不眨,眼看就要取了他狗命,不料寒风乍起,银光一闪,房疏手中剧烈震荡,听得刀剑相碰,风光已被打落在地,而梁柱插了一把明晃晃的刀,还在震动生响。
那刀划破了房疏胸前的青袄,房疏为了躲避,在地上翻滚了几圈,那红色锦囊滚到了沈一贯脚边。
“房疏!你好糊涂!”,来人是曾凌天,外面有沈管事的担心的声音,他连忙关了门,走到房疏面前将他扶起。
“正好,这小子行刺朝廷命官,人证物证具在,怕是难逃一死了!”
“沈大人!”,曾凌天也是一副疲态,他站在两人中间,“这是小事儿,房疏一时冲动,大家好好说!”
“一时冲动?!”,沈一贯注意到脚边的锦囊,他拾了起来,房疏一见,慌乱摸了身上,脸上马上露出惊慌,他欲冲上前,被曾凌天拦住,“沈一贯!还给我?!”
沈一贯将锦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时,神色异常,观摩一阵之后脸色大变,然后抬眼看被曾凌天拦住的房疏,说:“你是方殊绝?!方砚的儿子?!”
屋内三个人都静止了,房疏趁机挣脱曾凌天,从沈一贯手中夺过道煌珠,“你怎么认得我的?!”,房疏也不想隐瞒了,他来这里就已经做了好鱼死网破的准备。
“这是我送给台令娘的定情物,十多年前也是看到台令送给你时,我才认出儿子的。当时我坐在街边楼上看你们被押解出京......怪不得看你眼熟得很。”,出乎房疏意料的是,沈一贯神情突然寞落下来。
无论是房疏就是方殊绝还是霍台令是沈一贯的亲儿子,这两者对曾凌天来说是惊天大消息。
“霍小子是你的......你的儿子?!”,曾凌天心里失落不已。
沈一贯点头,“那些年感谢你的养育之恩。”
这话让曾凌天听了很不舒服,那种以父亲自居的口吻,他心里也瘪着气,不吭声。
沈一贯问:“曾大人怎么也突然出现在这里了?!今天可真是......什么日子?”
曾凌天又皱紧了眉头,冷声说:“首辅赵大人说霍小子与占玉九莲教反贼有勾结,已经闹到圣上那里去了。”
沈一贯锤桌,“这老家伙是看准了时候?”
被冷落一旁的房疏冷声说:“沈一贯,当年的马价银案,贪污的是你吧!!我们全家因为你......因为你家破人亡!!”
房疏拾起被打落在地的风光,用手推开挡在前面的曾凌天,“今天是该算清楚了!律法不能制裁你,就由我来制裁你!”
“听我说!侄子啊。”,曾凌天用一手抓住他抬剑的手臂,“当年若不是沈大人极力谏言饶了方大人家人,你也不会在这里了!”
沈一贯没了一开始的趾高气昂,只是垂首不语。
“他不过是猫哭耗子假慈悲!”,房疏冷哼一声,“披着羊皮装好人?!”
“说你年轻,许多事情不懂得!”,沈一贯叹气,“就是不是懂得!”
“又装什么高深?”,房疏咬牙切齿,“这些年来,我多少个夜里做梦都想把你撕碎喂狗!我辛苦了十来年都是为这一天。”
“只是为了这个吗?我原来以为你来京还有其它事呢?”,沈一贯只是低笑,“所以你利用台令吗?利用他对你痴心一片?当年可是因为你而发了病呢,那小子昏迷那好些天口中只喊着“绝哥儿”,幸好大病一场忘了那些事儿,年少人的感情......就像种子,埋得深,但再碰上了你,还是破土成参。他像他娘,痴情得很。”,话中伤感比外面寒气还来得醒人。
“我与他的事情,你有什么资格来评论?!”,房疏眼眶绯红,执剑欲刺,曾凌天横在两人中间,剑就离曾凌天喉咙二指处倏然停下。
“曾大人!我不想伤你!”
“沈大人!哎!你不打算解释一下?!”,曾凌天在中间也是急得不知道怎么说了,“侄儿,你知道关中赈灾物资何处而来吗?!”
“凌天!他本来就该恨我,没什么好解释的!”,沈一贯手搭在他肩头,将他推开,“十来载本来就是偷来的。”
“就当是为了霍小子!你们把话说开不好吗?”
“关中物资何而来?”,房疏蹙眉问。
“还记得前段时间闻玄青调查的盐印钞关案吗?”,曾凌天叹了口气,“正是用里面抽来的银两买的。”
“向国库申请就可以了呀?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做?做这种冒九族之险的事?”
“你不是向国库申请了吗?等了多久呢?”,沈一贯冷嘲道,“就算京中有明官在意此事,拨下来的物资轻几层之手,哪里是清是浊又从何而知?就算都是干净的,物资一丝不少,几多手续下来,时间耽误,人又死了多少?你以为那段时间只有你为此忙尽前后?”
房疏愣着没有说话,抬剑的手都有下垂之势。
“为官啊,没有那简单的,为官之初几人不是抱着为国为民的想法呢?可有多少又能坚持初衷?我也多少次在清名与苍生之间徘徊,直到现在我也不知道这两者孰轻孰重。但十多年前,有人对我做了指导,算了命中恩师。”,沈一贯喉头哽咽,“那人就是你父亲。”
“我爹?你们......发生了什么?”,房疏手垂下,死死盯着沈一贯,后者眼里蓄了两滴浊泪。
“当年河南堤坝年久失修,夏季也遇数天暴雨,冲了多少良田,卷了多少性命。可国库并不充盈,当今圣上为给太后祝寿也耗费了许多银两,又大修砖窑一系列支出,而当时收入也只有太仆寺马价银,而这些银子是不用作救灾之用.......一面是千万百姓性命攸关,一面是自身清白,我辗转一夜后,便做了假帐,却不熟练,一眼便被方砚看出,他当面质问我,我当时很害怕,便将事情说了说来,他当时只说他不会把事情说出来,那次河南之灾比关中有过之而无不及,灾情恶化传入了京,方砚来找我说让我尽快把银两送往河南。马价银假帐被其它官员知道了,举报了,我当时很害怕,两天不敢出门,等我下了天大的决心时,就听到了方砚自首的消息,他为了将我撇干净,就说是我举报的,我没有成罪臣还成了功臣。”
铮然一声,房疏剑落了地,“你骗人!!你的一面之辞罢了!!”
“侄儿,沈大人说得是真的,我也是帮凶之一。”,曾凌天轰然对着房疏跪倒在地,“我知道真相,可耐不住方大人左右哭求,让我也大局为重,最终将他抓捕了......方大人斩首当天,我都没有勇气去看。我听说嫂夫人不幸去世,而你也失踪无下落,让你寻了你几个月,一无所获.......以为你也遭遇了不测 .......”
房疏连忙跪下要扶起曾凌天,“我......”,房疏哽咽出声,全身像去了筋骨一样无力,最终抱着曾凌天,叔侄两人都抵首而哭,“怎么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
“你父亲确实......比我强了千百倍。我到现在都没有勇气面对那件事情。送你们母子出行,只敢远远得看着......”,沈一贯也坐在两人身后,像失了三魂七魄,“你父亲说,做官如做水,不做黄河水泛滥,也不做长江水溢岸,只图财只图名心中是装不下多少苍生社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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