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云庵虽说地处偏远北疆,可香火之盛,不输两京。再加上寺院经营大量的田业,又暗中替不少豪族贵户存寄田户,每年的收入相当可观,故而曹县有句打趣的话:只怕那慈云庵的菩萨都是金子塑的,赶明儿若是越国贼人打来了,大家一拥而入,只消抠几块菩萨肉,都够过一辈子了。

庵里白日里多善男信女,可一到夜里,就冷清非常,菩萨佛爷仿佛都变了样,鬼气森森的。

左良傅快步走在头里,朝陆令容住的桃华斋的方向行去。因陆令容是俗家女弟,身份也贵重,不好与尼姑们混着住,竹灯主持便单独给陆氏在僻静处拾掇出个小院,叫她与贴身婢女和乳母住着。

不出所料,陆氏的乳母春娘早都等在了院外,大约是等久了,妇人双手缩进袖筒里,时不时地跺脚取暖,一瞧见他来了,赶忙笑着迎了上来。

“贱妾给大人见礼了。”

春娘福了一礼,做贼心虚似得朝左右看了圈,躬着身,让出条道儿,请两位大人进去,低声笑道:

“我们家姑娘在花厅候着,茶水早都煮上了,不知大人想用什么茶点,贱妾在您身旁伺候着。”

“有劳了。”

左良傅淡淡地应了声,扭头,给身后跟着的夜郎西使了个眼色。

夜郎西会意,紧走几步跨到春娘前头,哗啦一声打开钢骨折扇,拦住妇人,笑道:

“想来大人是有贴心话要和小姐说的,咱俩个找个地方去促膝长谈,就别进去点眼了。”

听见这暧昧的浑话,春娘狠狠地剜了眼夜郎西,没敢发作,微笑着福了一礼,垂首站在廊子下,说:大人若是有吩咐,大声叫贱妾即可。

左良傅没理会,直接推门进了花厅。

四下看去,这间花厅也是个内外小套。

外边这间布置得十分简素,窗下一张大书桌,上边摆着墨海、上等的宣纸和洗净的狼毫。桌旁放了只半人来高的瓷瓶,里头有十来副写好的字。

陆令容此时正端坐在四方扶手椅上,仍穿着下午那身素净衣裳,但髻上斜簪了支衔珠金凤,画了远山眉,薄施粉黛,在烛光下显得娇美可人。

瞧见左良傅进来了,陆令容赶忙站起来,将大人迎在上首的座椅上,从滚水里端出温着的点心,用旧日里收集的无根雨水泡了龙井茶,双手捧上,笑着递给男人。

“大人,您品品。”

陆令容两靥含羞,欠身给左良傅见礼,恭敬道:“小女见罢大人已一年有余了,大人依旧精神焕发。”

“是啊。”

左良傅抿了口茶,虚扶了把陆令容,示意她坐下。

男人上下打量陆令容,点点头,微笑道:“小姐也长高了不少,若是没记错,生辰就在这几日?”

“是腊月二十七,有劳大人挂心了。”

“本官这回来的匆忙,也没给你备下礼物。”

说话间,左良傅从怀里掏出个锦帕布包,打开,从里面拿出个纯金的戒指,手指按着往前推了几分,笑道:

“本官是武人,也只能想到金银这些俗物,小姐莫要嫌弃。”

左良傅暗笑:今儿下午支使夜郎西去曹县给盈袖打金镯子,还剩下些边角料,那小子顺势打了个戒指回来,原本他打算戴在小拇指上,和袖儿也算一对儿,罢了罢了,就送给陆令容,也好当个顺水人情。

“多谢大人。”

陆令容赶忙起身,再次给男人见礼。

“小姐的病如何了?”

左良傅压低声音,问。

“还是老样子。”

陆令容眼圈红了,强撑着笑:“主持疼我,呕心沥血查阅古方,给我调配了新的药膏子,已经抹了月余,病似减轻了些许。”

“那就好。”

左良傅叹了口气:“出家人慈悲为怀,你要相信主持。平日家也要想开些,凡事莫要钻牛角尖,把眼前的雍容富贵享受了,也不枉来这世上走一遭。”

“是。”

陆令容没忍住,掉了泪。

女孩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给左良傅磕了个头,哽咽道:“小女不孝,没能侍奉父母大人,已是此生大憾。那时候父亲刚过世,我还小,那些个亲戚虎狼似得盯着我家的家财田产。多亏了大人慈悲,暗中教我在曹县施粥济贫,积累了些微薄名声,亲戚们也不敢似从前那般小觑欺辱我。”

说罢这话,陆令容从方椅下抱出个木盒,双手捧过头顶,啜泣道:“今年中秋节,姨丈和姨妈说我大了,看是个有主意的孩子,便将我家中的一些资产交于我,让我先慢慢接手,等成亲后当嫁妆,全数交还。”

“这是好事,快别哭了。”

左良傅赶忙扶起女孩,柔声劝道:“你是个聪慧不过的孩子,一点就透,后来还收容了好些被卖入脏地界儿的孤女,教她们自食其力,这样菩萨似的人都要被哄瞒欺辱,老天爷都看不过去,本官也只是举手之劳,小姐莫要放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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