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秦六安,我从一个非常可恶的地方来,要到一个有你的地方去。
本次活动的主办方问了一个叶之衾当年问过她的问题。
六安坐在下面,心里有了这样的答案。
早就有了这样的答案。
开场白结束,叶之衾上台讲话。作为本次教育慈善活动的赞助方代表,自然是准备充分,讲了许多关于公益和教育的大道理。
看着台上的人,他更加成熟稳重,每一个细节都散发着魅力,每一句话都令人信服。
叶之衾从一个商人,变成了一个教育家。沉淀了一股看不见的力量。通过语言,直抵人心。
分开的两年,他们并没有失去联系,也不可能失去联系。经常是叶之衾主动打电话过来,六安打电话不一定有人接,有时候是李婧接,有时候是他的助理。
他被限制出境了,至于为什么,他没主动说,六安也没有问。
叶之衾在电话里总是问她的事,去了哪里,做了什么,有什么样的感受。六安心里面想了什么就说什么,所有的想法和感悟都告诉他。
他会很欣慰,说:“应该早点让你出去做自己喜欢的事。”
而关于他自己的事,只字不提,还是从前那样。六安知道,他不需要别人替他操心,他喜欢自己解决问题。他能够解决好所有问题。
六安说:“叶之衾,你想我了,就给我打电话,我随时都在。”
这样的两年,他们依然有聊不完的话题,像是老夫老妻,过了半辈子,攒下了许多默契。当彼此真正的做到坦诚以对,穿透了灵魂,抵达了共同的彼岸,就不存在谁等着谁。
我一转身,你始终站在那里。
叶之衾走下讲台,坐在六安的身边,很自然的拉住她的手。
他说:“等一下我们团队的人要去学校里教他们操作多媒体教学的软件,你要是累了,就找个地方休息一下,晚上还有很多事要忙。”
“不累啊,我挺喜欢这里的。”六安看着他微笑。
这里是贵州的一个村庄,离苗寨很近。这里的人很可爱,孩子们对知识的渴望,让人感动。在他们眼里,每一个来这里支援教育的陌生人,都是老师,都要加倍的尊敬。
六安总觉得也许是老了,也许是受到了两位蔡老师深远的影响,她开始喜欢孩子了,甚至操心是不是每个孩子都得到了好的教育。他们会不会因为别人的善举而改变一生。
叶之衾的公司给这里的学校捐赠了一批他们公司研发的先进多媒体设备,可以通过互联网跟一线城市的名师学习互动。公司的团队讲师给孩子们上了一节多媒体课,村子里支教的老师都在一旁看着,学着。
别的孩子都很兴奋,唯独有一个孩子,不怎么抬头,也不说话,很沉默。那一脸的丧气,莫名的熟悉。小小年纪,对未来无所期盼。
村长说,他是个苦命孩子,妈妈病死了,爸爸外出打工失踪了。最亲的人,只剩了一个奶奶。奶奶老了摊在床上,除了上学,他要在家干活伺候老人,早早当了家。
一个破败的家。
六安跟着去看了看,家徒四壁,老奶奶瘫卧在床上老泪纵横,感谢好心人赞助穷苦人家的孩子上学。
不爱言语的苦命孩子,默默的给六安端了一个凳子。六安看着他破旧的鞋子,想跟他说点什么,又发觉没什么可说,过几天他们一行人就要走了,可能再也不会来了。要去的地方太多了,每一站都可能是唯一的一站。
六安想了想,对他说:“好好念书吧。”
知识可以改变命运吗?知识可以改变一部分人的命运。
孩子点点头,答应了,拉着她的手,说:“阿姨,你真好看,你下次还来吗?”
六安摸摸他的小手,黑黑的,有点糙,说:“等你们的新小学盖好了,我再来看你。”
孩子笑了,那是六安从见到他伊始,露出的唯一一个笑脸。
这个村子里这样的孩子还有许多,下一个村子里也会有。
叶之衾的公司成立了慈善基金,资助贫困山区的孩子完成学业。志愿者们捐赠了许多学习教具和生活用品给学校里的老师和孩子们。
叶之衾安排公司里的实习生帮着整理东西。
实习生跟着下乡做慈善是实习考核的一部分,叶之衾的公司越做越讲究情怀了。
现在的实习生大部分都是家庭优越的大学生,没来过这样的村庄,没吃过多么大的苦,甚至没见过还有这么穷的人家。骄傲自私,也很自我。
几个大学生闲聊,说:“这里太他么穷了,思想还奇葩,人都好丧啊,我想回家。”
“公司真是无聊,让我们来这种地方,洗澡都没有热水,东西也不好吃。”
“对啊,听说那个叫黄小灿的还哭了,心疼那些小孩儿,真是无语,至于吗!表现给谁看啊。”
“是啊,一开始我也觉得怪可怜的,见多了真挺无病呻吟的,这世界上穷苦的人多了去了,有什么好可怜的,别人国家还天天打仗死人呢,同情得过来么!没见过世面!”
有个女孩子站出来,声音脆生生的,说:“你们没有亲身经历过的,永远不会明白,别人心里的苦,留下的伤和痛,那不是无病呻吟,是真实存在的。可以不认同,但不要去诋毁!”
六安站在不远处听着,记住了那个女孩子,叫王苏夏。听说家里条件很好,父母也是做慈善的,跟叶之衾是朋友。
至于那个叫黄小灿的女孩儿,是从大山里走出来的,家里很穷很穷。受好心人资助念完了大学,一心想要回报社会,做个有情怀有爱心的教育者。
这些六安都是听叶之衾的助理说的,他每天都要把实习报告发给叶之衾过目。
六安跟叶之衾闲聊,提了一嘴那帮大学生的事。
他说:“带来的十几个人,最后只会留下两个。教育这一行很挑人的,不是什么人都能要,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坚持做下去。”
叶之衾这么精明的人,肯定是早就心里有数的。
结束了一天的工作,手下人都由叶之衾的助理去安排。当领导的,自有镇上的领导安排。
在镇上最好的饭店,一大桌子人物,好酒好菜。各个都对叶之衾恭敬,甚至恭维。叶之衾胃折腾坏了,不能喝酒,也没人敢勉强。
何舀带着他的正牌女友也在,听叶之衾说他赞助了很多钱。至于为什么,不用问也能知道,是冲着叶之衾这个人来的吧。
何舀的女朋友小黎从上大学的时候就一直跟着他了,跟了许多年,整个青春都给了他,是个痴心姑娘。何舀身边女人走马灯的换,就她始终都在。
小黎很健谈,一直同六安聊天,公事私事,都是她一个人在说,六安就那么听着。
小黎期盼着跟何舀结婚,以为结了婚就能万事大吉。
六安看了一眼何舀,有的浪子恐怕一辈子都不会回头。
晚上镇里领导要给大家安排住处,叶之衾拒绝了。他不喜欢这些形式化的东西,让助理安排手底下人自己决解,回公司报销。
大家都散了,他带着六安,用手机导航,一路走到了一家偏僻的宾馆。
大概是派助理都打听的很清楚了,这家不是最豪华最贵,但最干净。
说是宾馆,其实就是个体面的小旅馆,一间小屋一张床,连个多余的椅子都没有。
不过房间确实很干净清爽,打开窗户,能看见远山。空气里弥漫着草的清香,扑鼻而来,一片青翠的绿,让人觉得很舒服。
六安脱了外套,踢掉鞋子,一下子扑到床上,脸颊贴上被褥,有香皂的味道,很好闻。
叶之衾的行李箱已经在房间里了,大概是助理提前来过。
她爬起来,问:“你现在不带备用床单了吗?我记得你以前出差到这种地方,肯定是要带备用床单的,还会让人提前帮你换好。”
“每个月跑那么多地方,没有那个时间讲究,你要换吗?我让小兵去买。”
赵小兵大概是叶之衾这些年最好的一个助理了,年纪轻轻,特别懂事。随叫随到,毫无怨言。非常好用,实用。关键是特别会看叶之衾眼色行事,挑不出毛病。
六安摆摆手:“你都不讲究,我讲究什么呀。”
叶之衾打开箱子,找换洗的衣服,去洗澡了。
六安伸手摸到遥控器,很旧。电视机小的可怜,随便调台,一个当地的点播台,放一部外国电影。特别有年代感。
好像回到18岁那年的寒假,也是这样跟着叶之衾后面,陪着他在冰岛拍极光。两个人每天冻的嘶嘶哈哈,缩着脖子缩着腿,半夜饿了都没东西可以吃,晚上在酒店里抱着互相取暖。
那时候的叶之衾把所有业余时间都用在摄影上,那是他最大的爱好,六安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羡慕他的,羡慕别人有那么热爱的东西,那份热情,大雪寒天里拍到一张满意的照片,笑的比什么都开心。后来有很多次,六安都见到叶之衾在小书房里摆弄自己的相机和照片,那样的爱不释手。还是为了家族,渐渐淡去了,割舍了他的爱。
叶之衾对电影也有很深的研究和见解,有做导演的朋友,他说镜头可以扑捉到灵魂。大概是受他的影响,喜欢看泡沫剧的六安,渐渐开始热爱看他喜欢的电影了。
他走后的那么许多年,六安把所有他喜欢的,跟他一起看过的电影,都看了一遍又一遍。每一个他描述过的不一样的细节,他用自己的语言深刻解读过的细节,六安都会倒退着反复看,想要去体会叶之衾说的那种感觉。闭上眼睛,以为他还在身边。
那些年很孤单,也不孤单。
电影里的女孩在跳舞,美的不像话,男孩躲在外面偷看,这个电影,她看过很多遍,很多遍。
电影冗长,沉闷,讲述了一个纯粹而自我的故事。
电影里有一段经典台词,六安一直记得,记了好多年,直到现在,都可以一字不差的想起来。
当我对所有的事情都厌倦的时候,
我就会想到你,
想到你在世界的某个地方生活着,
存在着,
我就愿意忍受一切。
你的存在对我很重要。
你的存在。
对我很重要。
当六安在心里念完这句话的时候,叶之衾正好从卫生间里走出来,头发湿漉漉的,脖子上搭着白色的毛巾,是他自己带的。他从来不喜欢有花纹的东西,喜欢简单的,清一色的黑白灰。
六安笑嘻嘻的,伸手把毛巾拽了下来,站在床上,给他擦头发。叶之衾环住她的腰,仰着头看她。看了一会儿,两只手把她抱住了。
六安拿着毛巾仔细看,简直不敢相信,一根手指,戳着毛巾上的破洞,大声笑:“叶之衾,你怎么过成这样儿了,毛巾都破了一个洞了也不换,太可怕了。”
“我现在属于下放,得艰苦朴素。”
“什么意思啊?”
“说了你也不懂。”叶之衾扔了毛巾,把她扑倒在床上。还是那个脾气,不想说的,不会说。
六安搂着他的脖子,追问:“两年前发生了什么事,能告诉我吗?”
叶之衾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和脸蛋,不答话,像没听见一样,又开始轻轻抚摸她的耳朵。
六安沉思了一下,还是没有忍住那长久以来的好奇,“叶之衾,你是因为报仇才回国的,对吗?”
“不是。”他一口否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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