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请了假,汪竞直奔宾馆。汪毅力在前台办理退房手续,动作有点笨拙。他不象何艳红经常出门,对于外面的一套比较生疏,做起事来比较慢。汪竞上前帮他办好。两人默默对视,一句话都没有多说,仿佛一切已成定局,多说无益。出了宾馆,汪竞边开车边问:“现在去哪儿?总要有个落脚点,不至于这就去火车站吧。”汪毅力淡淡地说:“我订了晚上的票,先去你叔叔那儿,跟他见一面就回去,以后可能就不过来了。”汪竞心中升起悲凉之感,仿佛生离死别一般。若是真的离了婚,差不多就是这样的境况了,他将一个人悄悄地生活直到终老,而他有多少时间能陪在他身边?他会不会再婚?他会找什么样的新老伴?他靠什么吸引新老伴的注意力?一时间心绪纷纷,搅得他无法安心开车。汪毅力提醒他几次,这才收回心神,不再做无谓的瞎想。
两人来到汪毅然家里,汪毅然无奈地把他让到沙发上,端来了茶水。汪毅力朝汪竞挥挥手说:“你回去吧,我和你叔叔聊几句。我的票是晚上七点的,还有将近十个小时呢,耗在这儿,纯属耽误时间。”汪竞点头走开。汪毅力端起茶来闻了闻,淡淡地说:“还是这种带点苦涩的味道,这么多年你也还是喜欢这种茶。”汪毅然轻叹道:“这是妈妈喜欢的茶,我们都受她影响。尽管不是什么好茶,可是喝惯了,真是离不开它。电话里我没听清楚,是不是做好决定了?这种事不是闹着玩的,想合就合想离就离,一旦离了婚,就变成陌路了,再也无法回头。你们俩一个脾气大,一个强势,磕磕绊绊了几十年,谁都不是省油的灯,谁都不会提起和解,到时候又要我做和事佬。”汪毅力微微摇了摇头,凛然说道:“我考虑清楚了,离婚这两个字说了几十年了,从结婚开始就说,一直说到现在,向来都象个笑话,可是我们的婚姻更像个笑话。我的暴脾气被她压了这么久,早已习惯了,原本也不在乎继续忍耐下去,只是我活了这么久,第一次想活得自在点。不为别的,就为这点自在。我变了很多,对吧?年轻时的我何尝怕过什么?一言不合就上手,在家里在单位都是别人指着鼻子骂暴君的。我是没本事,除了脾气大之外,其实什么都不行,早被人看扁了。谁怕过我呀,都是表面敷衍罢了,拿我当个笑话看。如今老了才慢慢回过味来,该好好对待的人已经错过了,再也回不到过去了,我算什么呀,一个家庭事业都失败的人,一个一无是处的人。既然没用就躲在家里,不出去惹是生非,不给儿子添麻烦。他小时候我欠了他,现在不知该怎么补偿,很多话说不出口,自己都觉得肉麻丢人。我能做的事情就是不去找他,让他安安静静地生活。他结婚离婚再结婚,我什么都没有参与,我不配做爸爸,我想帮他,唯一能做的事就是把他妈笼络住,千万别跑来打搅他。可是我连这一点忙也帮不上了,我不知道我活着还能干什么!”他越说越激动,手中的茶杯拿不稳,茶水洒了出来,泼在手上,烫的他几乎跳起来。汪毅然连忙夺过茶杯放在桌上,抽了纸给他擦手。汪毅力机械地擦着,手部的痛转为沉闷的痛,似乎感觉不到了。他倏然拿出离婚协议书给汪毅然,汪毅然仔细看了看说:“嫂子会同意吗?她随口说说罢了,真要离婚,她未必肯答应。”汪毅力沉着地说:“不能和平离婚,那就走法律程序,反正婚我是离定了。”
下班后汪竞直接去了汪毅然那儿,汪毅然的脸色很低沉。汪竞心里随即一沉。他的劝说失败了?汪毅然一开口就是让人心碎的消息:“你爸吃了秤砣铁了心了,十头牛都拉不回来。你妈那边怎么样了?”汪竞叹息道:“心洁说她出门走了一会儿,很快就回去了,中午做了饭,好像有些心绪不宁。我爸一直没有跟她打电话,她有点沉不住气,但是要她主动开口,那是万万不可能的。什么事引发了这次的争吵?”汪毅然气道:“小的不能再小的事,一个想去看男装,一个想去看女装,为了先后顺序撂了脸。只是去看看都能吵起来,若是看中哪件衣服,两个人还能吵半天。他们的眼光不一样,互相看不上。平时只能各买各的,只要问起对方的意见,准是碰一鼻子灰。你婶婶在的时候,从来就没有想通过他们究竟是怎么回事。极度不和谐的人,居然能凑到一起生活这么多年而没有崩溃掉。该说的我都说了,仁至义尽了,接下来只能等待暴风雨了。其实让他们冷静一下也好,想清楚了,也许不一定离婚。”
汪毅力提着箱子从阳台上下来,把离婚协议书交到汪竞手上,平静地说:“交给你妈看看,如果同意就正式打印出来签字,如果不同意,可以提出她自己的意见,凡事商量着来,总要达到我们都能接受。如果不是因为条款的事,而是坚持不肯离婚,我就去法院起诉,无论拖多久,我都等得了。”汪竞想说话,汪毅力果断地阻止住了他,用苍凉的眼神看着他,仿佛要把他的面容刻进脑海里。按照电视剧的桥段,汪竞认为自己应该上前拥抱他,毕竟父子之间没有隔夜仇嘛,相逢一笑泯恩仇嘛。但是他迈不开步子,反而本能地退了几步,给他让开一条路,方便他从他身边走过。他伸不开手张不开嘴,陌生的感觉再次袭上心头。面对着陌生人,你总不会亲热地挽留他吧。这股陌生感同样袭击着汪毅力,他只会胆怯地偷偷瞄着汪竞,当他看向他时,他急忙收回眼光,装出一副坦然自若的神态。他恨不得抽自己的耳光。说一句儿子我爱你就这么困难吗?他多想轻松地表达对儿子的关怀,但是该说的时候没说该做的时候没做,如今已经说不出来做不出来了。他的浑身又在痛,这是痛风的征兆,已经如影随形跟随他很多年了。他强行忍着,不敢表现出来。表现出来了又能怎么样呢?汪竞会送他去医院,会天天去看他,会陪在他身边和他聊天。但是他知道,他同样不会说一句爸爸我爱你。他想说的时候不让他说,他用殴打阻断了他的爱,两颗心无法靠近,陪再长的时间也不过是浪费人生。也许这就是他的报应吧,用后半生的凄凉赎前半生的罪孽。但愿死的时候能赎清了,投胎转世之后能开始新的人生。
汪毅力上了车,汪竞送他去车站。一路上没有说话,绞尽脑汁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都闭嘴了。到了进站口,汪毅力拿出身份证,朝汪竞挥挥手,嘴唇动了动,仍然没有言语。汪竞悲凉地想:有朝一日和汪磊是不是也是这种情景,生疏到了无话可说无话敢说的地步?回家的路上汪竞的思绪飘到何艳红身上。该怎么跟她说?一向占上风的人,居然被汪毅力抢着下定决心离婚,她会怎样大发雷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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