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小姐虽没有卫国公夫人口中所讲的那般杰出,却出落得比她母亲好看许多。

三年前,渺目一伙人初到京城在灵济宫中挂单。每日进进出出的,都从藏经楼下路过,却不想当时挣扎在混混与军汉间的黄冲,被常在楼上远眺的何小姐一眼相中。

大大咧咧的许夫人便想叫人提亲。尚书大人当然死死把住,说还小,等等看。

一等就是数年,媒婆倒是被小姐赶走了十七个。何尚书算是扭不过了,他年近五十才得此女,溺爱得恨不能天天含在嘴里。这才向夫人松了口。

时事变迁得快呀,何尚书入了阁,当年的小道士成了大汉将军,再转眼提督护天营。

最要命的,这名不安分的小道士,投靠在太康伯张国纪的门下,还又是懿安皇后底下的红人。尚书大人后悔得都想用鞋帮子抽自己的脸,折本折大发了。

还是许夫人想得开,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拼下血本也要结成这门女儿自己挑选的亲事。

四下活动,总算托准了卫国公夫人前去说合,人也被领进慈庆宫当面看过,字相合太康伯也表了态,现在就差张娘娘出面赐婚一条。

任张国纪胸脯拍得啪啪响,就是不敢来下聘。

转眼就要到年底,女儿又要长一岁。每当看到夫人埋怨的眼神和女儿的幽怨目光,他发急呀。急了眼的何拐子是会用钱砸人的,谁让他是户部尚书呢。

被银子砸着的懿安娘娘终有了回讯,着太康伯出面商定婚期。

立时,何府上下一派的喜庆。

南口。

近处浅草托着厚雪,远处的河湾冒着白气,坝沿下有两个正在奋力捣衣裳的瘦弱身影。

跺着脚,屋檐下冬至眺望着坝下,哈出的热气仿佛能带走自己少许的不好意思。

杏娘两个,前一段刚应验了句塞翁失马,现在正在应验老话中的乐极生悲。

本来林夫人是要将俩人绑出去卖了的,实在是看在张娘娘的面子,后经太康伯点头同意,打发到南口庄子里,做些粗使的活计,最近才拨在了冬至身边。

“师姐,瞅啥呢?”

庆生个头又窜起一截,一口的京片子,声音也终于不再像公鸡打鸣。

“她俩个呀,活该。”

确实活该,大重阳节的,皇帝过府都不晓得。不晓得也罢,竟然敢偷偷聚在一起喝酒。喝酒也罢了,门也不栓,还让大管家张惠逮个正着。

“除了我个娘,还是第一次有人帮着洗衣裳。只不过…。”

“只不过个鬼,两件宫中陈货有啥好瞅的,还不如去马厩那边一起烧宝塔。”

小屁孩长成了少年,然而嘴却依然保持着小屁孩时期的阴损。

“你又晓得些什么哟。”

低头看着摊开的一双手掌,她想说水边的那两个,都是雪花飞嫩的,而自己的却布满一层的薄茧。县城街上小财主家出身的女儿,不晓得该如何表述眼下复杂的心思。

“走不走?张成可是等急了。”

“急就急呗,反正又没啥正经事。”

渺目被人传唤去京,玻璃厂的一应事务有小勺日夜在盯着,前不久成一带了一大帮人来,将等子秤和仓里所有的硫、硝和炭粉全搬去了镇虏营。眼下不偷懒,何时再偷?

“哎哎哎,看看看。”

一颗小玻璃珠子在庆生手掌心中,滴溜溜地乱转。少年不光会偷懒,也传染了他二师兄偷自家东西的贼性。也许是同人不同命吧,仗着没人敢讹他罢了。

“下流胚子。”“啪。”

挨了打的庆生只发了片刻的楞,待看到他师姐红花棉裤下杂沓而起的大块残雪,又见鹦哥绿的短布袄,正向着远处飞落的珠子在一路飞奔。立刻拔脚就追。

“不要脸,抢人东西还敢打人。”

雪地上,欢快追逐的背影在左右晃动。

饿晕了头的祝鸢儿,慌忙抬脑门朝那厢望上一眼,又耷拉下颗头。翕动张发紫的小嘴,费力地绞拧起厚重的湿衣裳。红通通的双眼,含着两汪水。干凉凉的鼻孔,挂着两条蠕动的白虫。

“以后,一辈子都不沾酒边。”

“啪啪啪,啪啪啪。”

项杏娘手中的棒槌发狠般在捣,嘴里在诅咒发誓愿。

“不是酒,是门。以后门一定要关好,栓上才…才..哎呀。”

“噗通。”

“哗啦。”

说到激动处,一脚踩偏的祝鸢儿,左右摇摆几下,在杏娘将要抓住衣襟的瞬间,终于成功地将自己倒栽进了河里。

“来人呀,救命啊,有人落水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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