砖瓦敷白毡,屋檐挂冰钉,银雪压弯了枝叶,潭水化成了明镜,眼前的素白之景,在日照下格外光芒刺目。迂回的石道上早已清扫干净,无碍行走。
寒风泠冽袭面而来,仍旧扑灭不了她心中的仇恨。家人的性命为要,恐惧、卑怯皆抛诸脑后。往事一幕幕在脑中闪现,从前烂漫天真的行径,转而成了她心中无法直面的耻辱。
当年她是如何瞎眼,喜欢上这么个混账玩意儿的?!
安然步子疾,后头的阿竹跟不住,吁喘着提点,“年礼尚未备妥,您贸然赴约不成体统呐……”话到一半,忽而察觉其中蹊跷:为何是永吉巷的安家?那不是安二爷的居所么?
主子素来压得住事,可即便她愚钝,亦能感应到忠义侯与安家关系生变。从安荣少爷惨死,老爷、老夫人离京,乃至夫人冒死离开谢府,一切临近垂死针扎的抉择,不断折磨着她家夫人。
又是心急火燎,不明缘由的走一遭。阿竹怕的紧,若真如她所料,夫人此去怕是凶多吉少。
不成!阿竹惊慌失措,提劲上前攥住安然的衣袖,“夫人不可妄行!天大的事,在大人那儿都会迎刃而解的,您何不去求他?”
心是浪头上的浮萍,安然立颈驻足,仰望着天幕。
阿竹说的不错,天大的事遇上谢元桢都会迎刃而解。昨夜分明有机会说的,何必拖延至此?
可惜了,怪她自作聪明,眼下这个节骨眼儿,她爹等不得。
再者言,自己是人鬼精怪尚弄不明白,道出转/生一事,他会如何看她?只会叫她徒增烦恼罢。陆琮已然令他不痛快,而今又来个程颐。她生前可是程颐的妻……实在荒谬,难以启齿。
前世孽债,总归是要了结的。这或许就是她的命。大抵是看不惯她胆小懦弱,老天有意试炼,才给她一次直面过去的机会。
她抽回手,颤声道,“人命关天,我耽搁不起……”
程颐的手段她感受深切,只要他有心,她爹的下场不会比安荣好多少。横竖没有退路,她要护安家周全。
“我会同夫君解释,不论他体谅与否,我都能接受。”
她言语中饱含深意,阿竹则是不明白。
谢家的轿子在永吉巷安家宅前落定,凌洲上前迎人,轿帘撩开,从里头探出一张明媚的脸来。黛眉舒展,神色寂静,抬眼间隐约透着几分凌厉,与昨日相较,好似换了一个人。
凌洲一瞬怔愣,不及细想,又见她站定之际惘惘看一眼额前悬匾,随即由他指引入了宅院。
宅内随处可见佩刀的锦衣卫,庄严肃立,将安家守得壁垒森严。安然紧张着用余光四下扫视,除了几个埋头干活的家仆,未曾发现任何熟悉的面孔。
她极力掩饰着不安:“安二老爷可在?”
凌洲答:“方才属下出来时,侯爷与二爷饮茶在前厅饮茶。”
隔着这么大的仇,如何一道饮茶?当真痴人说梦。她抿着唇缄默,羽睫微颤,脑中魔怔般幻化出各种危急的场景,不自觉攥紧了袖下反握的短剑。
前厅,不远处便是了……她想着下意识加快了步伐。
事实不尽如凌洲所言,她在厅内独见到了程颐。山水中堂前的挺拔身影,闻声踅身朝她望过来,墨瞳幽深,仿佛还是昨日的清朗少年。
她心头微钝,想起他提亲时说过的话——“事到如今,还有人敢娶你么?你不嫁我,你能嫁给谁?”
她拂了程家的亲事,程颐气急败坏,背着人将她逼靠至墙角,咬牙切齿地质问她。手上覆在她肩上,紧握之下是裂骨般的酸痛。
往事参杂了些心酸,谈不上美好,想来是意气用事,才造成了今日的局面。她早该悬崖勒马,可惜再大的怨恨都抵不过对他的那份欢喜,甘愿将错就错,一头栽进了自己编织的梦里。
他们的感情,一开始便是不对等的。哪怕婚后看上去还算“美满”。
两人仅一仗之隔,对视良久,始终没有人开口。直至程颐缓过神来,抬手摒退了左右,一步步走向她。她吓得欲往后退,然而想起家人的处境,竟反强撑起胆量,紧锢着身子,一动未动。
“秧秧……”他仿若入梦,难以置信地望着她,渐渐红了眼。
他又想搞什么名堂?难不成早料到她不肯屈服,便换了招数,与她软着来?呵,事到如今,还当她如从前一般好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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