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在意自己被人羞辱,可绝不能容忍有人对母妃出言不逊,正要还击,听到一个清甜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住手!”
梅树下,朗月溶一身绢织金丝绣花长袍,傲雪而立,冷冷觑着那群胆大妄为的太监。
见是尚书千金,太监们收了手,站回赵成钰身边。
文景帝膝下无女,朗月溶乖巧懂事,冰雪聪明,又与两个皇儿年纪相仿,因此深得文景帝喜爱。她自小与赵成熠、赵成钰交好,芸慧皇贵妃出事之前,常常在宫内走动,是以太监、宫女都认得出她。
赵成钰眉头一皱,摆出皇子的架子:“月溶妹妹怎么进宫了?”
朗月溶执伞走近,笑盈盈福了一下身子,对赵成钰道:“大皇子,方才我自飞霜殿过来,见陛下正遣人找你呢!”
赵成钰一惊,问:“父皇找我做什么?”
朗月溶回答:“陛下听总师傅说大皇子的书法颇有进步,龙颜大悦,正想看看你写的字呢!”
赵成钰听了,面上是掩不住的得意,拿起书匣子,掉头往飞霜殿跑去,那些太监、宫女们也忙不迭跟上,一边跑,一边叫:“哎呦,我的小主子,您慢着点,小心摔着了!”
赵成熠起身,一一自雪地里拾起自己的东西,拍着身上的雪,语带讥诮地说:“就他那狗爬一样的字,总师傅竟然说大有进步,眼睛瞎了么?”
听朗月溶“噗嗤”一下笑出声来,赵成熠才反应过来,也笑了一下,复一哂,面上恢复清冷之色,道:“你这样捉弄他,不怕他以后找你麻烦吗?”
帮他整理好书匣,朗月溶无所谓地回答:“大不了以后不进宫了呗,他还能去尚书府找我麻烦吗?”
赵成熠摇摇头:“以后还是少招惹他为妙。”
他面上、身上惧是雪水,衣服也脏了、湿了,朗月溶从袖中取出一方手绢,要替他擦拭,他身子微微一闪,不着痕迹地躲开了。
朗月溶强将那手绢塞到他手里,嘴上笑着说:“身上都脏了,擦擦吧,难道跟我还要这么见外吗?”
赵成熠看那手绢一眼,见右下角绣着一行工整的小字:“林疏霜摵摵,波静月溶溶。”心想:原来她的名字“月溶”是这样来的。随意擦了两下,将手绢递还给她。
朗月溶向后退了一小步,一手打着伞,一手环在身后,语笑嫣然道:“拿回去洗干净,下回碰面再还我。”
说着,上前两步,将手中的伞留给他,一转身跑远了。
赵成熠望着那雪中奔跑的倩丽身影许久,才捡起她放在一旁的伞举步远去。
后来,他们每碰一回面,他要将手绢还给她时,她总嫌洗得不够干净,推托下一回再还。次数多了,他渐渐明白,她并不是真的要他还这样一方小小的手绢,只是寻个由头,与他见面罢了。
明白她的心意以后,他渐渐发现,她常暗中帮助自己,想方设法为他躲开赵成钰的刁难与为难。
宫人欺负他无依无靠,私下克扣他的起居用度,她知道后,将自己的珠宝首饰变卖成银子,一一打点、收买那些奴才,不许他们苛待自己。
高后恼他母妃生前抢了自己风头,时常找借口罚他跪在宫门前,几个时辰不许吃饭,不许喝水。她不管不顾地跑来,无论是满天风雪还是瓢泼大雨,总是跪在他身边,与他一起受着、挨着。
其实他一直不明白,她究竟喜欢他什么?她是尚书千金,父亲在朝中正受宠,母族是富甲一方的商贾大户,这样一位正儿八经的大家闺秀,芳名远播的才女,缘何要与他这样一个不得势的皇子夹杂不清?
他记得自己曾经问过她:“我如今一事无成,即便想争那个位置,最终的结果也多是一败涂地,你跟我在一起,结局恐怕只是沦为阶下囚而已。”
她那时也不过十五岁,再自负才情出众,也只是一个未经风霜雕琢的黄毛丫头,可说出来的话却掷地有声,不容置喙:“且不说眼下还没有去争,就想着结局如何落魄,岂不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再者说,即便你败了,那又何妨?我从未怕过什么,你赢,我要做你的皇后,与你共看万里河山,盛世繁华;你败,我愿与你同生死共患难,哪怕是做阶下之囚,只要时时刻刻与你在一起,我便甘之如饴,终生无悔。”
他那时那样落魄,听她一字一句铿锵有力,如飞蛾扑火,不顾一切,初听之时,心下大为触动,在她面前立下誓言:“倘若他日我为帝,月溶必定为后。”
她低头一笑,自他怀中抽出手绢,在他眼前晃了晃,说:“这话可是你说的,不许反悔!要是你忘了,我就拿出这手绢,时时刻刻提醒你记住自己的承诺。”
他当日许诺过,无论将来发生什么变故,都会践行自己许下的诺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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