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的谈话再一次走向坍塌的边缘。

陶然疲惫地揉揉脸,声色疲倦:“时间很晚了,明早还要上课。我先回学校。”

说着,她拿起沙发上的两个包包——

一个装饭盒,比较小巧;另一个则是装一些本子、笔、纸巾之类的小东西,稍微大些。

还没走出两步,身后传来沈临的声音,冷然寂寂,“陶然,之后我还会找你。”

这句话很熟悉,多年前他也说过同样的话。

高三第一次模拟考之后,两人晨跑了一周,陶然觉得自己身体没问题,感冒也早就痊愈,委婉地提出能不能不要晨跑了,或者能不能挪到周末。

当时沈临笑意深深,没有第一时间给出回应。

陶然心里各种揣测。她知道多跟他接触,能多呆一些时间自然是好的。不过沈临工作忙,睡觉的时间本就不多,再来陪她跑步,他白天上班精神也好不到哪里去。

当时他带她去吃完早餐,也是这么跟她说的:“改天我再来找你。”

“改天”一词很含糊,不过他着急去公司,陶然也不便再多问。

一个人的脾性、习惯、痕迹,尽管年岁流转,终究还是不会有太大的变化。

陶然捏紧手里包包的带子,余光里,她看到那面墨绿色的磨砂墙。她垂下眼睑,再次说:“不用找,我真的过得挺好的。如果你能像爷爷一样,我可以过得更好一些。”

她已经多次明确表达不想与自己过多接触的意思,沈临当作没听到般,抓过桌上的通行卡和钥匙,走过她的身旁,不由分说:“我送你回去。”

小区进出严格,如果没有他的通行卡,陶然连电梯都下不了,更不用说出这个小区的门。

晚间,楼里进出住户相对少些,电梯停在他们这层,偌大的电梯间空无一人。陶然踌躇片刻,余光见沈临身影立定,丝毫不动。她收回目光,呼一口气,先行抬脚走进电梯,站在最里面的角落处。

她进去之后不久,沈临定神看了她一会,也跟着站进来。

与她保持同一水平线,站在离她大约一步的距离。

一股强烈的气息猛然笼罩过来,其间夹杂一道清润的味道,再熟悉不过。

陶然敛敛目光,往角落里又挪了两小步。

如果沈临跟着过来,下一刻,陶然就要贴着电梯的地角线。

好在沈临并没有下一步动作,他还是站在原来的位置,身形肃立。

陶然缓下心神。

电梯匀速稳当降落,在这一过程中,沈临没有发出过多的话语。简单来说,两人都很安静,甚至安静得有些过分。

小区与临城大学间隔一条主干道,穿过马路,即是临城大学东门。

距离绿灯还有十来秒,两人站在边上等。夜色下,路灯明亮,映得来来往往的车辆明明晃晃,冷漠得很。

陶然不甚聊赖地盯着车辆,快速默念着它们的车牌号。

等待的过程实在无趣,旁边的人又不适合交谈,只好给自己找点事做,从而转移注意力。

“走了。”

正出神去记住来往车辆车牌号的时候,耳边传来一道清冽的声音,和冷硬机械的汽车作业声形成强烈的对比。

它是有温度的。

两人穿过马路,来到东门。时间还不算太晚,有不少出来觅食的学生。人群三三两两,往来皆笑颜。

快到门口的时候,陶然停下脚步,回头看沈临,说:“你回去吧。”

沈临低头瞧她,他背灯而站,神情不易分辨。

他不说话,陶然也不当回事转身就要往里走。

“等一下,”沈临叫住她。

陶然停步,沈临三两步上前走到她面前,说:“手机给我。”

陶然皱眉,戒备地看向他。

沈临手伸到半空,这会他不再是背着路灯,远处的灯光投到他脸上。陶然注意到他一脸认真,也一脸坦然。

“解除拉黑模式,”沈临不拐弯地说:“我马上走。”

这段时间,沈临打过她不少电话,陶然一概不接。她不接,他便换成发短信。陶然被闹得没法,只好将他拉黑。

现在被他这么一说,陶然突然明白了他下午为何去兼职的地方堵她。

陶然拿出手机,与沈临对视,幽幽道:“我平时联系的人不多,我可以换手机号。”

沈临一愣,没想到她会这么说,他笑了一下,“陶然,没必要。”

谁曾想,陶然对此只是淡淡地回道:“你也没必要联系我。”

沈临没想到,时隔几年,当初这个一同生活过几年的人,这会会这么固执,软硬不吃。

一番诧异之后,一股真实得苦涩的感触却又接踵而至。

当初那个跟人说话随时都要低着脑袋,做什么事都要瞻前顾后的孩子,这时也能抬头,底气十足地拒绝别人的要求。

想到她适才跟自己一再强调,她这几年过得挺好的,沈临心情一时复杂。

陶然见他不语,以为自己说的话真的震住他,就要走人。

“你换一个我打一个,”沈临这时同她笑着,坦然道,“陶然,真的没必要。”

*

生科院的宿舍临近西门,从东门甫一进门,一路直直地往前走,穿过一条桥洞,就是温雅园。校园行道树大多是樟树、大王椰子、凤凰木,树大而高,正是临近春夏交替季节,枝繁叶茂。树木之间间隔虽大,奈何枝干相互交叉,路灯光亮照映树林,在人行道上形成一道道阴影。

陶然没有选择走机车行道,而是道路两旁的人行道。

穿过短暂的明亮之后,又是投入一片昏暗的区域。

她走过一道道漆黑的晕影,就像这些年的时光,难过的日子居多,时常就要为生活而哭泣。然而她也明白眼泪并不能解决任何困难。

当初执意要从沈家户籍迁出的时候,爷爷沈之仁就郑重地警告她,一旦户籍迁出,那么他不再认她这个孙女,她接下来的生活费学费,他不再支付,全部收回。

陶然那时也硬气,她一意孤行,态度坚决。而后来沈之仁也说到做到,当作这个孙女从来没存在过般。

困苦的日子一点一点地撑过去,如今的生活暂且算作平静。

所以这个时候,沈临回来打搅她做什么?

临城大学最中央有一个巨大的湖泊——沙山湖,一般从东门回温雅园,沙山湖是必经之路。

按照以往,陶然赶时间,只会匆匆从旁路走过。今晚倒是特别了些,她绕道从小西路回温雅园。夜晚,一路静悄悄,偶尔有人声和脚步声传来,伴着路旁的矮丛林,沙沙作响。陶然一边走着,一边拿出手机,踌躇片刻,她将两个包包挂在手腕,掰开手机壳,取出SIM卡。

这是她来临城大学之后,新换的当地号码。再过两个月,这个号码也陪伴了她近一年之久。

适才,沈临那话一出,陶然还没想出该怎么强硬地回应过去。他弯腰拿过她手中的手机,她手机没有设置任何密码,他畅通无阻地找到联系人,将自己拉出黑名单。

陶然没有给他任何备注,一串冷冰冰生硬的数字横在上面。沈临笑了笑,动动手指,将自己的名字添加上去。

过后从容地将手机归还给陶然,不容置疑地说:“下次打电话要接,发信息要回。”

见陶然一脸冷漠,他又说:“我有你的课表,不会在你上课的时候打扰你。”

走到一处亭子,亭子里有一对情侣,两人低着头,正说着悄悄话。陶然从淡然地从另一条小路走,然后随手一扬。

夜色下的湖泊,平静无澜,夜晚静悄悄。

她果断地将手机卡扔了。

这是这三年里生活教会她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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