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皇帝过来时,窗外的夕阳正落在枯败的老树枝里,晕染一片。倦鸟飞回,独自返了旧巢,孤寂地望向远方,一声不响。

我屈膝坐在床板上,背抵着冰凉的墙,看着他愈发衰老的精神气,恶劣地,没有行君臣之礼。

从二十一年春到二十四年秋,也不过三四载光阴,我跋山涉水,离家北上,见过繁华,尝过孤独,有过抱负,失过所学,怨恨过,也感激过……到头来,亲人旧友,死的死,散的散,身担浮名,一事无成,坐在寸步难行之地困惑生死。

这一切,都因他而起。

两两相望,听他以怀念又遗憾的口吻起:“你与阿洵很像,都是圆圆脸,杏仁眼,一笑活泼又灵动。”我靠着墙,骤然就笑出了眼泪。

“陛下对我阿娘莫不是也恨相见晚也?”手掌蒙在脸上,眼泪还是从指缝里顽强地流了出来。

老皇帝在破旧的床板上坐了下来,混浊又锐利的双眼打量着我的无礼,却并不生怒。

“不是,朕识她,在梁涣之前。那会儿,她才十六岁,和你来长安时一样的年纪。”

他一身民间装扮,青灰色头巾里稀疏地裹着黑白相间的头发,在我如此失态之下,仍愿言语温和相待。如果没有或者我不知道那些陈年的龌龊丑事,也许此时他算是一个有点儿和蔼的老头儿。

可是就是这样一个看着没有任何妨害的平庸老头儿,一生站在权力的顶峰,坐拥山河万里,手握利刃决人生掌人死,给许多人带去了荣耀,也给许多人带去了不幸。这其中有他自己,有他的后宫,他的儿女,他的朋友,也有他的臣民。

我明知他有备而来,有话要对我交代,仍难免心有不甘,忍不住反复讨伐:“陛下如今垂垂老矣,形单影只,午夜梦醒,可否会害怕昔年那些冤屈的孤魂?”

对于我这种落败者的不逊,老皇帝显然不痛不痒不在意。

他望着我,缓缓地伸出了长满皱纹的右手,我看出了他的意图,将脸偏过了另一边,朝向窗外。

他落了空,有些落寞地收回了手,以上位者的低姿态向我抛出了诱饵,“四喜,你唤朕一声爹爹,朕将你放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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