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咳……”新炭入盆,扬起一层炭灰,病弱的吴希夷闻着味儿,不禁咳了起来,一边咳还一边反问道:“有吗?”剧烈的咳嗽抽动着吴希夷的上半身蜷了起来,杏娘心疼地拍打着他的后背,好不容易才将他扶归原位。
祁穆飞视而不见听而不闻,若无其事地掸了掸手上的炭灰,答道:“有啊,你当年说郑歆郑堂主昏聩,侯度则不一样,这人中正而迂执,必能好好整肃这秋水堂的风气。”
“什么迂执?我明明说的是耿直!”吴希夷喘着粗气纠正着祁穆飞话中的错处,呷了一口杏娘端过的热水,觉得烫嘴又搁了下来:“郑歆若是昏聩,墨尘他爹怎可能指他去当尚贤堂的堂主?”
祁穆飞道:“那还不是老郎的不是,若非他犯下大错,这尚贤堂堂主之位就是他的。尚贤堂堂主之位,当年,多炙手可热啊。话说回来,老郎当年到底犯了什么事啊?九叔,你一定知道吧?”
吴希夷眼角的目光偷偷瞥了杏娘一眼,杏娘正端着他刚刚搁下的水碗,一边缓缓地搅动着汤匙,一边轻轻地吹了两下,仿若未觉。转而,他带着无可奉告的眼神睨了祁穆飞一眼,祁穆飞也心有灵犀地瞄了他一眼,这是两个男人之间心照不宣的一种隐语。
“我还以为你和墨尘无话不谈,他会告诉你呢,怎么,他对你都守口如瓶啊。”
“这不怪他,只怪我从来都问过他。可九叔你当年不是特地为老郎求过情吗,怎么老郎对你也讳莫如深啊?”热汤既饮,药囊收拾已毕,祁穆飞按了按两个眼窝,准备离去。
“咳咳咳……”吴希夷的喉咙突然被什么东西噎了一下,陡地咳了起来。
“来,再喝口水。”杏娘试着水温适宜了,忙将水碗递给了吴希夷。
“烫!”水碗近到吴希夷嘴边时,杏娘又急忙提醒了一句。
“不冷不热,刚刚好。”
吴希夷咕咚咕咚一口气将这碗温热的水一饮而尽,纯净的阳光带着初春的柔情从窗外摇曳的竹影之间轻轻地跃进杏娘明亮的眼眸里,也深深地投进了他的心窝里。
而未能享受阳光照拂的祁穆飞则再次搓了搓双手,揉了揉自己的两个膝盖,一股酸涩的凉意不觉爬上心头。
无忧居外,修篁扶疏,婆娑弄影。檐角的冰棱在日光下沁出点点晶莹的细珠,光线穿过,透射出一片清澈的世界。冰销凝泮,珠帘披垂,露滴空阶,沥沥作声。
倏而,一片冰棱挂角不住,崩塌堕地,正好滑落在那片竹叶之上。听着那动静,又有一根竹枝断了。吴希夷闻声而惊,不禁转眼向那声响来处望去,窗帷半掩,自然是看不到什么的。
杏娘恍若未闻,秋水似的眼睛里鲜明地映着眼前的一个人。她看得出来,眼前的这个人这次咳嗽是真的身体不适,而非假借咳嗽来掩盖什么。
“我方才听钟少庄主说,竹茹昨晚睡得很不安稳,用了安神汤,也是梦魇不断。祁爷,要不,你去看看她吧?”见祁穆飞似有离去之意,杏娘急忙说道。
祁穆飞停下手来,默然片刻道:“我这还要去拜望子虚大师,就先不过去了,等她身子好些了,我再去探视。这段时间,还烦请娘子多多费心,好生安抚她。”
“这个自不必说。”杏娘道,“只是……眼下她出了这么大的事,她心里难受再者,羽儿失踪,她一直认为是自己的过失,自咎不已。我与南星虽多番苦口相劝,但终究是不济事。您是她的主子,如果你能够……”
祁穆飞没等杏娘把话说完,即分解道:“想要治好一个人的病,就要对症下药。如今她心头郁结,除非找到那个真正害她的人,否则我也打不开她的心结。”
尽管祁穆飞说得没错,但他那被秋风染过的语气里总有一种理智过头的味道,让人闻着很难受。
“只恨眼下我们马上就要出发去潭州,不能再留下来细查了!”吴希夷恨恨地望了望天空,又说道:
“我听子非鱼说,潇羽最后登上的那艘船,是一艘贩运茶叶的商船,因为天气恶劣,又听闻鄱阳湖一带经常有水怪出没,所以才停留于此听认识船主的人说,当晚船主的妻子头风发作,不堪喧扰,故选了那么一个僻静之处养病,不成想,却给有心之人给盯上了。竹竿带人去搜了船,在船舱的最底部发现了船主和伙计的尸体,全都是窒息而亡的。”
“可怜那船主的妻子。她的丈夫为了不吵扰她静养,特地在内舱之外加了一层隔板,就因为这层隐蔽的隔板,隔绝了舱外的动静,也避过了凶手的眼睛。可不知什么缘故,也许是她听到了丈夫的呼救声,也许是她听到了自己孩子的哭声,她醒了过来,走到外间,却不见一个人影,直到在船舱外她发现了一个男人的身影。她本以为那是她丈夫,可她听那人的声音却十分陌生,所以她就偷偷躲了起来。在那个角落里,她可能听到了什么,也可能什么都没听到,反正最终她还是不幸被那个男人给发现了。而这时,当她转念想到逃的时候,她已经逃不掉了。”
杏娘一字不差地重复着昨天无衣为她“还原”的整个案件的始末。
当时的杏娘望着那个妇人曾经藏身的角落,默然良久。
此刻的吴希夷也是一模一样,良久,他那粗大的喉结才沉重地滑动了一下,滚烫的热水淌过他干得冒火的喉咙,却像一泓清泉一样流进了他那早被腐肠之酒宠溺坏了的胃囊里。
“一定要找那个凶徒!一定将他碎尸万段!这种人,决计不能再留他在世上!”
吴希夷义愤填膺地疾声喊道。说到激愤处,他抡起拳头,重重地捶了一下床板,骨节崚嶒的手指间沉积已久的情绪发出了一个激厉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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