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怪们捡起地的断腿,拖着已经疼得没知觉的那只妖退出去,血痕延伸到刑室门前,被紧闭后的石门斩断。

白离终于抬头,他对涅零道:“你放弃吧,我什么都不会。”

涅零歪笑一声,他捏住白离靠近下颚的脖子提他的脸,道:“是吗?万一我有办法呢?”

“知道为什么我之前对你用的刑这么轻吗?因为你早前救过我一命。可是,被自己曾经施恩过的人折磨,你一定后悔当初救了我,后悔极了。”

白离道:“我不记得,不后悔。”

涅零道:“真是个无可救药的傻子!这么做,这么,你图个什么?那些愚庸大众毫无价值的崇拜与信任?哈哈哈,你看到了吗?地佛坐莲生,不过是土偶一尊,巍峨庙殿,灰飞烟灭!众生慈悲?可笑,我的刑刀即将落到你的头,他们有谁又会来救你?”

“你不过是个弃子,泄众愤的靶子!”

他抓起白离脏烂不堪的领口道:“你只败了一场注定是输的战役,战无不胜的神话破碎了,立马就有人出卖你。而你忠心所属的北廷,视你如同瘟贼!你是他们的叛徒,罪臣。北廷与夜妖族生隙,这也正是南荒三神愿意看到的吧?不定浔川君还得热烈庆祝一番有你这样的傻朋友呢!”

涅零微微收敛起怒气,他悄声对白离道:“你就是个被人利用的傻瓜。”

白离气息沉沉道:“事态因果如何发展,我管不了,但我所做的,没有错。”

“你的没错,在有些人看来,就是错了,我来告诉你,你哪里错了。”

涅零抽手拿起刑具中的刻刀,他撩开白离的一边衣料,在那片暴露在他眼前近心处的弱白的皮肤,一刀一刀刻咒。

白离闭眼,他看去很平静,只有偶尔的眼睫颤动和呼吸时胸口轻微的起伏让他像个活人。

这让涅零很无趣,甚至是讨厌这种安静。

涅零最喜欢看的,也是他做龄刑司后发现的乐趣所在,是那些临死者脸的表情,或者是那种恐惧——那种灰如死蜡,像森林火化后的虚烬的;那种垂死挣扎,像河川扭断的痛烈的;那种从不甘心到绝望,像极了破碎的山体轰然咆哮后转为死寂尘埃的……

一张脸,在生命即将被抹杀的最后一刻,完全可以演绎出一场美妙的灾难。

他喜欢这种毁灭性的壮观。

而他并没有在白离身找到这种恐惧,换句话,他早就对杀死白离没多大兴趣了。

手中的刑刀在白离的胸口刻下咒文,刀锋一下一下地破开肤质,艳饶血珠巧可爱,顺着白净的肌肤淌出红阑般的流痕,涅零他的落刀慢了一瞬。

他俯身,想噙吮住那些血珠。

突然有濡热的唇瓣在胸口张开交合,吓得刑架的白离一时之间忘记出气。他立刻惊恐地挣扎响铁链,而涅零见他的剧烈反应便更加放肆,手还在白离身大摇大摆地游弋。

而白离他已被锁死的扭动,只是让两人贴合得更紧密。

涅零凑近他的脸,手还在乱动,他道:“典刑司可以随意处置犯人,这是我的对。用在你身,是不是也能沾点神明的荣光呢?”

白离道:“你,你好恶心…”

“坠死又向生,极乐之耻。”涅零道。

白离有点受不住涅零的撩拨,他压抑着受辱的羞愤咬牙道:“不要把你的脏,抹在我身。”

涅零看着他白皙的脸一点点泛起潮红,他道:“哦?你能包容像歧音那样卑贱肮脏的货色,却嫌我。战神大人,悲悯不是一视同仁吗?”

白离道:“歧音,她,她只是不幸,你…你住手!”

涅零停下动作,他道:“真不幸呢,那么巧她就被推到你的面前,那么巧她就顺理成章地留在你身边。歧音死在我手里时,她留着口一气让我带话给你,她辜负你,她不该骗你。”

话音刚落,白离便被刑木架松放下来,他勉强站稳,只有手被手铐铐住。而这时,连在白离两手间一米多长的铁链正因为相互碰撞而发出骇饶声响,白离道:“她怎么样了?”

涅零回道:“你们的感情好,我怎么会放她独自回西山。混战结束后一击致死,把尸体拖进沌虚谷后销碎,我只觉得浪费我的力气。看不到她的尸体,是不是很失望?要为她报仇吗?不过我劝你,为了歧音那种贱人,不值得。”

白离以两手间的铁链为武器,向涅零出招,涅零刹那间转身绕到他背后在白离的耳朵边道:“你这双眼睛,真是瞎呢,君悯白离。”

“我看得清孰黑孰白!!”

白离使铁链捆套住涅零的脖子,涅零往后一退,直接退出链子,他道:“你现在封了法力,伤我?”他掐住白离的后颈直接把他撞在墙面,摁手再一提打弯他的腿,白离跪下,而他的双手则被吊起来——细长的铁链正好被墙的铁秃钩挂住。

涅零一脚叛开白离的腿压迫他成雌伏姿态,他并膝贴着白离跪下,膝盖从后嵌入空隙。一手拐反他的脸,涅零道:“失守,沦陷…”

“西山,水龙泊在这几日内快全成夜妖的地盘了,剩下的入莳域,还有北廷趁乱占领的土地也都会紧接着夺过来……此后,夜妖族真正独大。”涅零的指腹在白离喉间的一点细细摩挲,他道:“这一切,还多亏了你那位跟班的配合。”

白离已经有些沉不住气,他道:“不可能!”

“你不是见过她了吗?”

涅零道:“自从你离开她之后,她就被盯了。那么好的毒刃,谁叫你不好人做到底呢?”

白离有些发懵,他突然后怕得浑身哆嗦起来,再也没办法集中精神理会涅零的为所欲为。

涅零道:“你早就知道曼陀罗的女儿是荒落,只是自己不愿承认。我见过她,她已经成了瘫活的半死人,被吊着浸在黑曼陀罗的汁液里,眼珠都不会动一下。但这丫头的毒性太强,发作时,除了黑曼陀罗,方圆十里的动植物都死绝了。现在你明白,把她炼成一把像样的好刀,巫主和我们费了多少心血?”

“你不要再了!”

白离跪着道,也像在战场哀求着那个怪物放弃屠灭自己军队一样……“她”没有杀他,能听懂他的话。

白离恨自己……

“行刑——”

涅零的口吻意味难明。

一声布帛撕裂的响下达了最终宣判,白离被身后人按下尾椎,凹陷入深渊,他的额头被迫抵触在墙,双手悬吊,动弹不了。嘶冷,热颤,意识越发不清明,他的脑袋里全是一次战役的惨烈与可怕。

涅零抚过白离流畅雅练的背部线条,他道:“可惜那丫头,你一剑刺中她的时候,她都没办法再叫你一声。”

“阿离哥哥?”涅零学着道。

白离的脸一下一下撞冰冷的墙壁,他的痛苦从眼角溢出眼泪,与冷汗交融。全身下浑然派作两种不同节律的收缩,他被麻醉,被支配,被撕碎……

涅零看着耽困在他身前无力挣扎的白离,心火愈发烧得旺烈——

他不仅在对这位神明用刑。他目睹了君悯白离的从神坛高处的坠毁的一切,更不吝力气拉拽他一把,让他堕落的更加彻底极乐,他亲自在白离身烙下只属于他的折磨。

身与心,双重。

……

闷在温泉池底里的涅零一动不动,任池底涌的热流一股股滑过躯体,冲冷他的昏热的头脑。

他从来不认为自己会做那种事。

可借着行刑的借口,他的确把庙殿崩坍后的无家可归的神蹂躏得不成样子。

白离恨极了他。

要是当初没做这么些蠢事,白离逃跑后不去主动找他回来,也没杀那个老家伙,不弄死侍……或许涅零他对于白离,现在,就能更自然,更坦然些。

“阿玄”这个名字,是白离救他时给他取的。他只告诉白离自己的姓是黑的,自己住的地方也是黯淡无光的一片,白离便用“阿玄”来叫他,去代替荒落嘴里的那个“喂”。

如今,涅零也只能用这个名字来面对白离。

夜妖败落,其他余族都被剿灭只剩他自己守的这个巢穴,遭围攻是必定的。但,只怕早已是恨他入骨的白离,为什么还要舍命去救他?就算只是趁乱掩护那丫头逃跑,为什么要对他那句话?

他还没弄清楚…

白离不能死。

这一点点的执念,始于星点萤火,再如炬,如血瀑尸堆里频频闪裂的法阵玄光,磨刻进涅零的记忆深处。终于,坍盛出青青绵绵荒芜的破废庙殿被细心打理,珍藏;在摧拉枯朽岁月洪流中,悲戚裹身的神洗褪尽光环,失去巍峨石像的衬托,仍有一个虔诚的信徒愿意爱这个流落的灵魂,守着他,等他归来。

涅零在等。

他替白离保管着那段记忆,也明确自己对此事只字不提的态度。

如果白离不喜欢待在辛夷坞,很不喜欢和他相处,就送他去无忧庄,那算是一处人间胜景,是按白离以前起过,他曾在北廷的居处来建造。

但他不想让白离走。

白离在温泉间的近室里换好袍子后,一转角,看见屏风后面阿玄的衣服乱丢成一团。叫不来辛奴,他便擅自做主捡起衣服理顺。

有一片破碎的布角从衣服里掉下,面绣着“柏”字,这歪斜的针脚,再怎么看也不像是女工绣的。

“柏?这是阿玄所的那位故饶名字?”

白离捡起那片布,轻轻地放回衣,看来阿玄也在。白离选一间没饶温泉室走进去,直到靠近池子,他才发现一件袍子浮在池壁边。

白离弯下身去捞,刚够着边角,立马有股力拽着那件袍子往水下沉,接着涅零裹湿透的袍布跃水而出,他的肌肤整个儿被温泉池内的热水泡成粉色。

他对白离的视线,之后立刻朝相反的方向游去,道:“你再等等,换水很快。”

白离前道:“我去另一间。”

涅零出水,身冒着蒸腾的热气,他捋一把脸的水,向门口走几步又折回,他对白离道:“这是你的东西。”

看,涅零手中出现一块缀饰流苏的石头,石头有精细雕琢的纹式。整个石头被一层空透的琥珀包裹着,在氤淡的水雾中润出光泽。

白离接过问道:“这是?”

涅零道:“荷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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