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酉的瞳孔蓦地一缩,下意识地侧过头去,却正好与燕氏函的视线碰了个正着。两人在空中对视片刻,瞬息之间交换了无数不为他人所知的情绪,转瞬又侧开了眼睛。
我自然不知道亭中众人的心中波澜,但我这个举动的确是受那个“月下听潮比剑宴”的故事所启发——我其他都没什么长处,唯有轻功还算不错,在陆地上占不到什么便宜,但于这水波起伏的湖面上形势便大大得立于我了。
赖秀也随着我跃到了几尺外的一块木板上。我凝神看她身法,却见她虽身形也算轻盈,但落足时木板猛地往下沉了一下,亏得她连忙稳住下盘这才没有翻倒,顿时心中有了数。
我俩隔着数尺的距离相望。赖秀缓缓从腰间解下一捆绳索拎在手上,冲我做了个请手,笑道:“长姑娘请。”
我盯着那捆绳索,只觉得那东西比鞭子长些细些,但又不似普通的麻绳,末尾处似乎还连了个如弯刀般的兵刃,看起来说不出得奇怪。我知燕门最擅用古怪兵器出奇制胜,若是我赤手空拳便有些吃亏,想了想还是拔出了那随身带着的兽牙匕首握在手中,冲她点了点头。
却见她一抖手中兵器,那细软的绳索顿如灵蛇复生般在空中一扭,她的手臂一挥又一送,那绳索便在空中划出了个极饱满又优美的弧度,猛地夹着厉风向我扑来。
在散落水面的木板上比武,最大的困难便是距离。我们只能站在那寸许大的地方,前后左右行动都由不得自己,她这伸缩自如的鞭子的确是比我掌中的匕首要有优势得多。
见劲风扑面,我下意识地抬头后仰,却忽觉脚底生浪,足下的木板来了个危险的起伏——原来是我这后仰的幅度有些大,那薄薄的木板承受不住我身体的重量和浪头,瞬间危险地翻起了半个板头!
千钧一发之际,我生生扭着身子于空中转向了侧面,左脚定,右脚踩,身子瞬间在木板的左右长边稳住,这才防止了开局便翻板的惨剧。
谁知刚刚于毫厘之间躲过那蛇信般的绳索攻击,我刚刚站稳,便忽觉身后寒意顿生。赖秀明明是站在我的正前方,那兵刃的寒意怎会从我的背后来?
我来不及细想,那一瞬间习武之人的警觉和反应救了我——我几乎是下意识地一弯腰低头,果然一股阴凉的寒风贴着我的头皮“刷”地划了过去。我只觉头顶一重又一轻,却是绑头的绳子被什么利刃割开了,顿时满头青丝四散飘飞。
带我抬头一看,顿时没忍住一句骂娘——那鞭子的顶端竟连这个像回旋镖的东西!方才那鞭子从我正面来,一击不中,竟生生在半空中掉了个头直攻我后心!
按理讲鞭子应是握把处粗,质地软而活;鞭头处细,质地硬而坚;这样才能做到“收如虫,放如龙;收如鼠,放如虎”。若是鞭头的地方太过沉重累赘,则失了其空中的灵活和毒辣。
偏偏赖秀这鞭子生得奇怪,那鞭头处的回旋镖完全没有影响整体鞭身的灵活,反而赐予了它能自由转向的能力——着实是劲敌。
我打起了十二分精神,眼见赖秀手一抖,那鞭头于空中划了一个优美的圆弧,随着她猛一旋身,再次向我扑来。然而这次那鞭头走得极低,竟不似要攻我上盘,我心中一惊,心中大骂了声不好。
果然那鞭头如灵蛇般在轻飘飘的板头上一舔……板子瞬间就被打得翻了个身,水花四溅。
我的脚尖赶着板翻的前一秒堪堪跃起,只要再迟一点儿人肯定就栽水里去了。身子腾空的一瞬我火速一瞥——最近的一块板子尚飘在几尺外,而我人在空中已然力竭,这一下子是跳不过去的。
几乎所有人都以为我要掉水里去了——我自己本来也这么以为——然而赶得早不如赶得巧,我落下的一瞬间偏偏撞上那回旋镖似的鞭头贴着我的脚心正往回收去。我顿时脚尖轻轻一点,借着那回收的力量和去势整个身子轻轻往前一飘,顿时如二两棉花般落在了几尺外的另一块木板上。
古亭中瞬间爆发出一片叫好之声。
赖秀的脸色微微一变,似也没想到我身法竟会这么灵活。但她很快镇定,鞭子一收又一送,再次故技重施向我袭来!
人不可能吃亏,她想用同样的手法打翻我的板,也太小看我了。
却见那劲风扑面,我眸光一定,身子一侧,手一伸——那纤细的鞭身便已被我狠狠捏在了掌心!
这一下看似轻巧,实则凶险,若是这个寸劲儿没把握好,能生生被那鞭子抽下去半个手掌。捏在手心之后我自己也浑身冷汗,一抬眼间正好对上赖秀惊讶的眼睛。
然而那一抹惊讶迅速隐没,她竟丝毫不乱地冲我一笑,我顿时心中一惊。尚未来得及反应,便见她猛地身子一拧,整个鞭身顿时也是一旋,随即我的掌心一热又一凉,剧痛传来,下意识已放了手——那看似光滑的鞭身上竟布满了细小的钢孔,徒手握住时被她这么旋,顿时能掉一层手皮。
这燕门兵器,真是处处古怪陷阱!
我心中忍不住大骂。而此时赖秀也不再与我虚与委蛇,一条鞭子甩得如同银蛇出洞,顿时湖面上水花浪花四溅。我落哪儿她打哪儿,一条鞭子占尽了优势。
再这样下去我哪怕不自己落水,早晚也得被她耗尽了体力。
当即我看准她又一鞭子打来,纵身轻轻一跃,下落时复又踩在了那回旋鞭般的鞭头。赖秀见势不好连忙回抽,而我则足踏鞭身、借着力纵身一跃,凌空飞至空中!
赖秀本与我有四五丈距离,想必是觉得我很难瞬间近身。然而带她反应过来时,我人已在空中,与此同时持匕首在掌,如神兵天降一般凌空自顶心从上而下劈来!
赖秀仓皇抬头,瞳孔骤然锁紧,几乎是逃一般左手一展,鞭子飞出,鞭头勾出远处一块木板一带,同时她人近乎狼狈地飞身逃去。与此同时我那雷霆万钧的一斩已经到底,差了分毫没劈中她的人,只见刃尖堪堪没入她飞起的一块衣袂——
兹拉——,衣角碎裂。
咣当——,难以承受我这悍然一击的木板顿时裂了个稀碎。
而我一击不中,就地顺着木板碎裂的势头一滚,已然再次腾空跃起,几乎是紧接着赖秀跳到了她落足的木板上。小小不过寸许大的木板一下子承受了两个成年人的重量,顿时发出了一声危险的吱嘎声,被我俩堪堪稳住。
古亭中观战的人已经看得目瞪口呆,无一人敢发出声音。
此时的木板在我俩脚下处于一个极微妙的平衡,便如跷跷板一样,任谁稍微多用一点儿力,这平衡便会被瞬间打翻,两人都得落水里去。
我们二人紧盯着近在咫尺的对方,浑身紧绷得都一触即发。我捏着匕首的手已隐隐出了冷汗,而赖秀则盯着我,缓缓收回了鞭子,取下了鞭头的回旋镖。
下一瞬她骤然发力,回旋镖锋利的外刃闪着寒光骤然向我袭来!而我二人脚下的木板随着她这一动,瞬间往我脚下一沉。我知此时断不能躲,不然板子立刻就翻了,当即咬牙反向前一步,匕首横挡——
当啷!
兵刃相撞,发出金石玉碎之声。
近身战乃是匕首的长处,我一挡之下几乎瞬息不停,反手拳心朝下,匕首朝上刺向她的下颌。赖秀猛一后撤,我也瞬间跳开一步,板子再次恢复平衡。
而我不愿再耽搁,长出了一口气,尝试探寻周身气脉流动,随即引气外导——
然而我骤然浑身一僵,一股凉气瞬间升上脚底——我周身气脉仿若干涸了一般,竟半分感受不到任何内力流动!
最早时我只要催动内力,便会觉得周身内气乱窜,仿佛滔滔洪水一般根本无法管控;后来学了唐门心法,学会了理气疏导,体内的气脉仿佛找到了河道一般能在我的催动下井然有序地汇入外界如大海般的自然之力中。
然而此时此刻,我尝试催动内力,却只觉浑身气脉都如荒废已久,丹田一片虚空,仿佛从前学武运气都是一场梦一般。
这、这是怎么回事?我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惊愕和慌张,浑身都止不住在发抖。为何我的内力一瞬间,全部都消失了?
我也不曾受过任何内伤,与赖秀也没交手两下,为何忽然会这样?
到底发生了什么!
难、难道我要变成一个废人了吗?
无数纷乱思绪兵荒马乱地践踏过我的脑海,只剩下一片残骸,我竟呆呆僵立在了那里。
然而比武之时怎容我有片刻呆滞?下一瞬赖秀那手中回旋镖便已风驰电掣般向我袭来,而我只来得及仓皇往后撤了一步,勉强躲过攻势,身子却已于顷刻间失了平衡,几乎是毫无悬念地栽入了水中。
在被水波包裹的一刹那,一个念头瞬间盖过所有慌张惊惧、占据了我的大脑——
这次又要让他失望了。
远处似有混乱的人声吼叫,还有浮动混乱的光影在水面之上晃动,但我却觉得身子不断下沉。手无力地推水,却如在推一面城墙那么困难,湖底仿佛有不尽的漩涡在坠着我下沉。
便在此刻,随着一声轰然之声,一道人影乍然破水而来。我不禁睁大了眼睛,他的面容从不断升起又破碎的气泡中显现,水影闪动、浮光掠影,此时此刻的一切与之前不断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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