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程被丈夫的话逗乐了,她知道,丈夫生性木讷,这不知道从哪个地方过来了,冷不丁说了这样一句话。

关于门市记账,守喜觉得这就是脱裤放屁,顾客就那么多,不能说你记账后人就多了,该挣多少还是挣多少呢。锦程却不这样认为,赔了赚了,记记账心里总算有个底儿嘞。每天早上门市打开门,她就好像头顶着一个三十五斤重的大筐,压得她抬不起头来,每挣一笔钱就好像是从头顶上那个大筐里拿出来一点东西一样,心里稍微轻松些。等到挣够三十五块钱的时候,锦程的心里是一天最轻松的时候,如果时间尚早的话,内心会感觉到更为轻松。只要有时间,就有可能来顾客呢。

现在有了加气这个生意,锦程几乎把所有开心都压在这几罐子气上,一五得五,二五一十,五七三十五嘞,越想越是兴奋,她感觉这家家户户的液化气瓶子都已经“奄奄一息”等待在她这里来“续命”。

想到此,她自己禁不住笑了起来。

正如她预期的那样,来这里加气的人不算少。有的时候竟然能排起队,这是锦程没有预料到的。这样下来,贷款的利息只消得几罐气就基本完工,之前,都要到后半晌的时候才能勉强盈利,现在,上午十一点左右就能盈利了,这确实让人感到兴奋。价格一样,气也一样,谁还愿意跑上十来里地去加瓶子气呢,顾客们都知道,这也就是个辛苦钱。

起初,锦程带过来的两罐气早已经加完,有了第一次经验,锦程也从门市匀了点钱多带了点气,毕竟那么远的路,去一趟着实不容易。守喜也将三轮车全部拆卸下来,能抹上黄油的地方都抹上了黄油,车子比之前轻便了许多,也不再叽叽歪歪地响了。守喜对自己的修车效果十分满意,给锦程开玩笑说:“这车子经过俺的手,跟飞似的”锦程笑了笑揶揄道:“是,修的比飞机都快!”

车子修好了,锦程感觉到更累了。现在,一辆车上挤满了六瓶子气。带着四五百斤的东西确实比之前更累。加气站提供送气服务,但是锦程一次也没有用过,她算过一个细账嘞,送一次气就需要二十块,匀到每瓶子气上就是多了两块二毛多,这就等于少挣了两块多呢,挣个没有省个准当嘞,锦程几乎把盈利精确到分,她怎么能舍得掏那个运费呢。每次拉气回家,腿都会有很长一段时间不听使唤。不过,所幸的是,她已经适应了这样的生活。

在夫妻之间的博弈当中没有绝对的胜利者。锦程虽然在家里占据了主导地位,她所失去的就是安逸,取而代之的就是没完没了的操心。按理说,这拉气的体力活应该是男人干的活,可是,不善于外交的守喜现在几乎不愿意出门,每次拉气,守喜都推脱锦程不会修拖拉机而躲过去了,锦程也已经习惯,不再为这点劳作而生闷气,反正自己也能干的动。久而久之,锦程成为了一家之主,大事小情都得她去操心,即便是守喜家的亲戚走动也成了她去应酬。周围的人都会嬉笑着问:“咋不叫恁家老王出门嘞?”,锦程知道这些话的深意,都笑着说,门市修修补补嘞,机器上的活她也不懂,所以……。

锦程知道,在中国这个男权主义的社会当中,应该是男主外女主内,如果相反,会受到外界的讥笑。每次遇见这样的问题,锦程都要把光辉的帽子戴到丈夫头上,替丈夫打好圆场。

锦程有自己的处世哲学,她明白,一个家庭就像是一颗桃子一样,要想保鲜,皮儿可不能破,一旦皮儿破了,这颗桃子离烂已经不远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间入了冬。一阵凛冽的北风刮来,冬天就笼罩了整个县城。清晨起来,放眼整条马路,一地黄的,绿的叶子,冬天似乎厌倦了秋天的拖沓,一股脑地将所有树叶吹下……,无论你愿意不愿意,接受不接受,冬天来了,快得等不及人们做出反应,昨天外出办事的人还穿着短袖,今天回来的时候就该穿棉袄了。路上的行人的穿着陷入一片凌乱,穿短袖的,穿棉袄的,穿裙子的。谁也顾不上瞧谁一眼,缩着脖子赶着路。

四五点钟,锦程已经悄悄起了床,她一直延续这开饭店时的习惯。无论刮风下雨,无论春夏秋冬。起床后洗洗衣服就去开门,她坚信,早起的鸟儿有虫吃的道理。这一个月来,门市有了生机,基本上每天都能半天后盈利,一个下来也能挣个千儿八百的零花钱。虽然效益不是太好,但是他们已经知足了,什么事情都得一步步来。

路上还没有行人的时候,锦程的门市已经出好了摊,门口分门别类地摆放了一些商品。锦程坐在门口,等待着顾客的到来。

突然,门市北边走过来几个大盖帽,锦程一瞧见这些穿制服的人,心里就突突,总感觉自己犯了什么罪一样。她扭过头索性不去看他们。可是,她没有躲过去,这些大盖帽来到了她的门市。

“接到举报,你门市超出了经营范围,现在予以取缔”,一个头头儿似的大盖帽站在锦程面前说。

“啥?”锦程一脸诧异地问。

“你私自开加气站,没有证件吧?,没有证件就不行,把你的气绳拿过来,没收!”那个头头似的的人显然不满意锦程的质疑,一使眼色,身后的几个就冲进门市开始搜寻。没多会,就听见有人说:“找到了!”

“中了,你这工具没收了,以后没有证绝不允许经营!逮住一次就不时单单没收这么简单了!”头头模样的大盖帽厉声说道。

“俺可知道,咱们县的加气站都冇证呢,俺也不容易,这才……您看看能不能……”锦程带着乞求的口吻说。

“别说别人,别人冇证,那也冇别人告人家,你认倒霉就中拉!”头头儿扭头对拿着气绳的人说:“走!”

说完,几个人背放着手笑着离开了。

锦程还沉浸在刚才的场景当中。恐惧,焦虑还是无奈,她自己也搞不清楚。像是有人掐着她的脖子,喘不过气来。她捂着胸口坐在椅子上,任由内心里纵横翻腾。

谁这么缺德呢,干嘛举报自己呢,全县的加气站都没有证件呢,她有点不服气,为什么只针对自己呢,可是,胳膊拧不过大腿,现在还有什么办法呢,偷偷干肯定是不行了,既然有人举报,人家还是会来查的。到底会是谁举报的呢,锦程也想不出一个所以然,自己一家人都对人和和和气气的,没有得罪其他人呀,要说得罪人的话只能是路北边的同行了,他们之前卖酱油醋被人举报了,一直怀疑自己呢,这次……哎。算了,谁愿意举报就举报吧,一时间,脑子像沸腾的水,肆意跳跃。

等守喜赶到门市看到呆坐的锦程时,一种不好的预感就涌上心头。

“咋——咋了又?”守喜结结巴巴地问。

锦程一五一十地将事情的原位告诉了丈夫。守喜气得直骂“日他娘的,谁恁嘴欠嘞!”锦程连忙制止住暴躁的丈夫说:“算了,这事总算咱违法了,就这吧,说出去更丢人了”

“你先吃饭吧,牌子我已经摘了,等下午我去把气瓶子给人家送过去,上午都图个吉利嘞,不方便退……”锦程有气无力地说。

守喜看到脸色苍白的妻子,心里有些心疼,但又找不到合适的语言去说点什么,他撇了撇嘴,往里屋走去。守喜清楚,这对他们意味着什么,一切又要回到起点,一切都会重新开始。

几乎与门市危机同时,王文徽也迎来了一次危机。

化学课上。老师正在讲台上眉飞色舞地讲质量单位摩尔。王文徽怎么也听不懂,索性从趴着睡觉的同桌胳膊下抽出几张人民日报看。正面一版都是国家要闻,他显然不感兴趣。身体靠在后桌上,手里的报纸呼啦啦乱响。他没有注意到,班内突然安静下来。老师早已停下来盯着他看,班内的气氛顿时凝固。

紧接着一阵哄堂大笑。

哄堂大笑后又是一阵安静。

王文徽尴尬地将报纸放在翘起的二郎腿上,不知道如何是好。

“你还看人民日报嘞,切——”化学老师一脸不屑地说,“你知道看人民日报的都有两种人不,一种是当官的,一种是收报纸的,你觉得你是哪一种?”

班内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王文徽的脸一阵白一阵红,此时,他多么渴望有一个人来拯救他,或者自己像孙悟空一样灵魂出窍,变成另外一个人去缝住化学老师的嘴。可是,他落空了。两种愿望都没有实现,化学老师点了一根烟,站在讲台上仍旧说个喋喋不休。

“嘿,同学,以后收报纸的时候记得去政府门口收,那的报纸多”作为老师,温馨提醒你一句。

化学老师的话终于激怒了他。王文徽把报纸团了团塞进书桌里。搬起书桌出了门。

咦——,身后传来阵阵嘘声。

王文徽像是有一种无形的力量推着他前进。直到出了校门,他才冷静下来。他自己都不敢相信,手里怎么多了一张桌子呢?

摆在他的前面只有两条路。一条是搬着书桌回去,那将是无尽屈辱的一个开始。他不想成为化学老师的话柄。另外一条路就是转学,可是,这才上了几个月呢,父母才借了三千块钱(到现在,他还不知道他上学时的高费是她的妈妈在动物的尸体堆里挣过来的),现在他怎么给父母张嘴呢?

好不容易熬到了下学,他把桌子放在了同桌家才推着车子向家的方向走去。

东西被人没收了,锦程也没有心情做饭,胡乱煮了些面条端了出来。要是搁以前,王文徽肯定要表达一下自己的不满,今天他像是知道家里的事情一样,坐在板凳上一声不吭地吃了起来。

看着儿子默默地扒拉着饭,锦程心里不是个滋味,心里总觉地怠慢了儿子,感到内疚。

王文徽吃过饭,趁着他爸爸回家上厕所的时候,他把想转学的意愿给锦程讲了讲,当然,他没敢说自己已经辍学。

对锦程来说,这简直是当头棒喝。现在提啥都不能提钱。一个钱字快把她逼疯了。上午,仅有的一点希望又被浇灭。现在她稍微平静的内心又掀起了万丈波澜。她陷入了煎熬,儿子郑重地提出来他想学习的想法,她不能拒绝。但是,她知道,这个想法需要强有力的经济去支撑着。还有,这次,她不知道能不能说服丈夫同意儿子的想法,她不敢贸然做出决定,虽然她倾向于给孩子创造一个好的学习环境。一想到钱,她不能不作难呀,现在已经欠人家十万多了,这又要多一两万,啥时候才是个头呀……

面对着儿子上进的眼神,她既不能拒绝又不能同意,此时,守喜从外边进了屋,这才算是解了围。王文徽看着父亲进了门,从一边溜了出去。

正如她想象的那样,一向丈夫提及此时,丈夫就像点燃了炮仗,噼里啪啦,一阵乱响。

锦程苦口婆心地试图说服丈夫,丈夫都无动于衷,反过来调过去就是一句话“你不要听他瞎扯了,哪一次他好好学了,你要跟着他瞎折腾,俺也不管,钱的难还是你去做!”

锦程知道,说再多也是白费口舌,丈夫不去阻拦这就算是同意了,她没有奢望丈夫去给自己出谋划策。

不过这次也算是幸运,除了钱的问题,中间渠道没几天就找到了,锦程从闺蜜那又借了一万二千块钱,现在关于借钱,锦程已经做到了“面不改色心不跳”,像一个执着的薅羊毛者一样,逮住一只羊一直薅。没办法,都知道借钱不好张嘴,即便你知道人家有钱,也愿意借给你,可是,你也不能把人家当作银行,缺钱就去拿吧,现在,对于借钱,锦程已经麻木,什么面子,尊严统统都被撕下去踩在了脚底下,现在不是建国初期的谁贫苦谁有理的年代了,她的心里对贫苦充满了恐惧。

不过,所幸的是她还没有退缩……

王文徽上学的事情尘埃落定,锦程掏出来抽屉里的账本,工工整整地写上:

2000年11月9日欠小朵12000元

这个本子上记得密密麻麻但不失工整,左边红色笔记的欠款,左边蓝色笔记的是还款。每一次偿还欠款,她都拿出蓝色笔在欠款后写上几月几日还。一目了然,欠账的红色字远远多于蓝色字。不用那计算机,她闭上眼都知道自己还欠别人十一万两千元。这上边的每一笔账几乎每天都会在脑海里去过一遍。她不能忘记,永远不能忘记,这红色的字背后都是一生无法还尽的恩情!

可是,她无法预知,这红色的字还要往后续多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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