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偶然的机会,她听门市买配件的老人说北边有个厂正招工,工资一天一百,就是条件苦点。

锦程二话没说,登上自行车就向北边厂子奔去。管他条件多苦呢,只要能挣钱,能挣钱孩子就有学上,她的心里只有这样一个目标。

按照老人的指引,锦程边打听边寻找,终于找到了厂子的地址。离厂子还有一二里地的距离,一股恶臭已经熏得直反胃。越走进,味道越浓。她不禁思考,这到底是是个怎么样的厂子呢。

进入厂子,她才算明白,坐落在如此偏僻的厂子给这么高的工资真是有他的道理的。看门的人扔给她一个厚厚的口罩,她迫不及待地戴上去,但是还是难以压制住极度难闻的臭味。那些腐臭顺着口罩的缝隙钻进鼻孔,锦程摘下口罩扭头吐了起来。领他进车间的人没有任何反应,像是看多了这样的场景,见怪不怪。等锦程吐完,才又领着她往车间里走去。

说是车间,其实就是自己盖的五间瓦屋,只是中间没有隔断,几台机器在房屋的一端轰隆隆响个不停。不时有工人往机器里扔一些台子上的东西。

走进一看,中间几张乒乓球台大小的台子上面摆放着动物的尸体。墙角处,堆积着腐烂的动物尸体,苍蝇在上边嗡嗡直响,如果不是另一头的机器声音盖过这边响声,这种声音足以让人抓狂。动物尸体上边蠕动着白色的蛆虫,黑色的苍蝇,白色的蛆虫,红色的血迹,几个工人坐在凳子上,穿着黑色的皮靴,似乎在防止着蛆虫进入鞋子。熟练地破开动物的肚子掏出内脏,发臭的黑色的血迹从开了膛的尸体中淌了下去,地面上的血已经开始向东边漫延,几个工人也不去理会,低着头抓起一个动物继续下边的操作,一个动物解剖完毕,看也不看,抬手就把淌着血的动物甩到身后的台子上,整个屋子到处是飞溅的血迹,挂在高处的灯泡早已经被鲜血染红。锦程看到这个场景,忍不住又是一阵干呕。带领她的人不屑地瞥了她一眼,不去理会她,自顾自地背着手绕着屋子转了一圈。

等她吐完,胃里已经开始翻出苦涩的胃液,实在没有任何东西可吐,她重新戴上口罩,现在她才算明白,这是一个专门分解病死的动物肉和皮毛的黑作坊。锦程把心一横,管她呢,只要能挣钱就行。

带领她参观的人约莫着她不适合干这个,也不去理会她,绕着车间转了一圈后径直走去门去。

看来他想错了,锦程欣然接受了这个工作,谈好了价钱,锦程就决定第二天下午正式上班。从那以后,每天早餐店忙完后,锦程就蹬上自行车向另一个工作地点奔去。到了后半夜,带着一身臭味的锦程才匆匆忙忙地赶回家去,进了院子,她便一头扎进洗澡间,洗澡,洗衣服。像是计算机设计好的程序,锦程按部就班地执行着。

日复一日,时间自顾自地向前推移着。

九月一日,王文徽正式入学。

他背着书包进学校的那一刻,锦程差点落了泪。只有她知道给儿子争取过来的机会多么不容易,不过,她感觉到这一切付出都是值得的。现在,她唯一的希望,就是儿子能悬崖勒马,给自己创造一个美好的明天。

王文徽到现在还不知道,那三千块钱借读费是怎么挣来的。

锦程也至今没有向孩子们提及。

儿子的入学,对锦程来说像是一潭死水上边跳出来一条灵动的小鱼,小鱼跳起又落下,荡起的一圈圈的水花,这些足够锦程欣喜很久。枯死的生活总算有了些许生机。

中午时分,锦程拖着疲惫的身体从路东的饭店里挪了过来,她坐在门口的躺椅上,闭着眼睛听着旁边丈夫和邻居老七门前修路的谈论。

上次修路,门市好几个月没有开张,房租也没没有少要,自己还不能说啥,还想用人家的房子呢。没办法,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现在又嚷嚷着修路,看来可不是瞎胡说的,她早已经注意到,这条路上不知道来了多少次背着黄色仪器的人了。修路,又是修路,真是愁人呀。想到此,刚才的睡意顿时消失殆尽。锦程睁开眼,看着门外。

东边,房东背着手走了过来,锦程站起身迎了出去。

“过来了”守喜也起身给房东打了招呼说。

“嗯,这房租也快到期了——”房东边剔着牙边说。

“对,快到期了,放心吧,这房租到期前肯定补上嘞”锦程笑着说。

房东吐了吐从牙上剔下来的渣子说:“俺不是那意思,这不是要修路了,俺准备把这个房子拆了,重新盖盖嘞,所以……”

一时间,锦程目瞪口呆。看来不是修路那么简单的问题了,这半个门市也要消失了。哎,锦程陷入了一阵阵痛苦当中。

“中,恁准备准备,九月中旬房租到期了俺就准备开工”说完,背着手离开了。

身后的锦程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北边邻居老七觉到两口子的变化,编了一个理由离开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这艘小船终于没有抵挡住波浪的晃动,现在它几乎要沉入海底……

整个家庭赖以生存的小饭馆也被“时代”剥夺。现在,锦程的心如死灰。

波纹终将散去,现在这里仍旧是一潭死水。

卖完最后一次早餐后,锦程和守喜心里有些失落。他俩把能洗的统统洗了一遍,似乎再向这些锅碗瓢盆做最后的告别。

不过,也没有多少时间留给他们去做短暂的告别,收餐具的人已经站在门外。

他俩像是一个忙碌的陀螺,一鞭接着一鞭甩在身上,不能顾忌身上的伤痛,只能旋转,旋转……

东边门市像一场闹剧一样草草收场。留给锦程和守喜的只有无尽的烦恼和忧愁。

第二天,门市在嘈杂的机器声中轰然倒塌,锦程和守喜目睹了这一切,烟雾下埋葬了不只是生活的艰辛更是他俩难忘的经历。

饭店没有了,房子倒塌了,但这场经历将永远藏在他们心间。

锦程稍作休整,她又登上自行车奔赴那个臭气熏天的作坊。

这里已经没有昔日的臭味,如果不是她曾经来过,这里绝对没人注意到它曾经的“辉煌”。从路过的老人口中得知,前不久,黑作坊被大盖帽封了门了。

锦程有些失落,眼前一片黑暗。

她推着车子,缓慢地走向归家的路,前方的路悠远狭长,她怎么也看不到边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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