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吧——来吧——相约九八,来吧——来吧——相约一九九八,相约在甜美的春风里,相约那永远的青春年华。在这欢快的节奏里,九八年的钟声终于敲响。
忙碌一年的守喜和锦程靠在床上陷入了沉思。按理说,人们都应该去展望一下未来,尽量不去思考挥之不去的烦心事。可是,沉重的生活把他们拉进现实。这怎么能不让他俩去思考呢,新的一年,一家人都没有穿上新衣服,大人都好说,孩子呢,怎么站在人前呢,这些烦恼一个接着一个在锦程的脑子里跳跃着,翻腾着……
对于这个家庭来说,经济上没有多大起色,一直过着拆东墙补西墙的生活,要强的锦程几乎要把脸面埋进泥土里,也就这几个姐妹,反过来调过去向别人借钱,这样的日子简直是过够了,可是,不这样,又能怎样呢,她还没有想出来一个更好的办法。年前的一次失误又增加了一万元的债务,本来说年前还给人家的,到了年底也没有攒够一家的钱,更别提去还钱了,锦程年前挨家挨户地给姐妹表达了歉意,姐妹们倒是宽容大度反过来劝说她放宽心。姐妹们恳切的话语让锦程的心得到了抚慰。
除了经济上的困顿外,更让她烦恼的是儿子的学习,她给予厚望的儿子似乎并没有向着自己预计的方向奔跑。年终考试成绩门门屁股都捂不严实,拿回来的涂改的破破烂烂的通知书根本不能让她心安。这一年来,不知被叫了多少次家长,若不是隔三差五地给老师表示表示心意,儿子早就蹲在门市里当起了掌柜。女儿学习倒是一如既往地好,可是,这个家总不能靠女儿支撑吧,还得靠儿子呀,一想到儿子就忍不住地叹息。
如果没有事的话,锦程宁愿待在门市里边,生怕坐在门口遇见债主不好说话。我们自信的乐观的锦程现在有一点点自卑的种子。即便自己跟丈夫再怎么精心打理,仍旧半死不活,这也不能怪自己,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兜里冇钱,总不能去人家店里抢吧,明明知道什么赚钱,没有钱也只能干瞪眼。白天还好说,总要找点事情让自己忙碌起来,脑袋里也不怎么思考这些烦心事,晚上最是难捱,躺在床上,什么陈谷子烂芝麻的烦心事都挤了进来。只要一闭上眼,就感觉到身边好多人都朝她要钱,这些人挥舞着双手撕扯着她,她感到脑袋里有一股气体迅速膨胀,几乎要把脑袋撑破。她伸出双手,向里边挤压着膨胀的脑袋,任由耳边响起吱吱吱的响声。
一阵狂乱的极速的膨胀之后,耳边响起的吱吱吱声响彻底消失,她的头也恢复到起初的状态。
以前她还渴望着丈夫能够给自己撑起来一片天,现在她发现,丈夫在打理家庭事情方面还有点欠缺,自己家的亲戚、朋友等社会的关系也要靠她打理,维持。不得不说,丈夫还是老实本分的人,在部队里混迹了多年,出来部队后又一头扎进汽车这个狭小的空间里,生活的忙碌几乎和外界隔断了一切联系,他的眼中只有车和路,至于其他的事情他一概不想,不得不说,丈夫不适合现在社会发展的形势。起初的不适应,到现在的习以为常,这个过程谁不不知道心里遭受过多少煎熬。
守喜也有自己的苦恼。身为一家之主不能给自己老婆孩子提供一个优越的生活环境,哪个男人愿意自己躲在幕后呢,哪个男人不愿意自己挑起大梁,哪个男人不愿意让自己成为孩子们崇拜的对象呢,可是,现实如此残酷,他之前忙忙碌碌打下来的“江山”被一头猪全部偷走,对于他来说,那头死猪偷走的不仅仅是自己的江山,更是自己引以为傲的资本。现在,他一无所有,甚至失去了生活的勇气,他再也找不到曾经无所不能的自己。面对苦难,自己不是一个合格的丈夫和父亲,他更愿意躲在妻子的庇护下。他知道,这绝不是一种正常的心里状态,可是,面对这一个个事情,他无能为力。他内心的挣扎、苦闷,无能能动,更无处诉说。这一切痛苦都埋在自己无所谓的神情中。
老实巴交的守喜面对苦难,唯一能排解他情绪的途径就是和周围门市的男人们喷天说地。他找了几块破木板钉了几个简易的小板凳,门市开门的时候,他第一时间把几个小板凳搬出去,能到八九点的功夫,几家门市都还不忙,几个男人,每个人骑着一个小板凳在这谈论起国家大事。路东小饭馆的店主尚伟业就是这里的常客。尚伟业是漯河人,是个出了名的熬制胡辣汤的能手,他家的胡辣汤别具一格,每天早上都吸引着不少食客。由于要做早餐,他的作息时间和别人不太一样,每天早上三点起床,下午四五点睡觉。他的乐趣就是等着三点后收了摊子跑到对面跟守喜胡侃几句。两个人眼光类似,又都是军人出身,有很多共同话题,有的时候,守喜实在等不及他的到来,跑过去站在他滚烫的饭锅前跟他闲聊几句。尚伟业不把守喜当外人,什么都敢给他说,自己一天挣多少钱,甚至自己的胡辣汤秘方也告诉了守喜,不过守喜对这个不感兴趣,也没有记住那么多调料的配比。一时间,守喜对这个做饭的生意向往不已,没事就给锦程嚷嚷着改行开饭店。不过,锦程对丈夫三分钟的热度并不上心,说归说,做归做。做生意的人都知道有同行没同利呢。
日子虽然苦,但是仍旧要过下去,这就是最基础的生活哲学。守喜家的农机配件门市总是一年中休息时间最短的,过了初二就打开了门。一天也没有顾客,不过这到不影响守喜开门的决心,反正在家也没有什么事情,不如在路边看看人,散散心。
正月初三,年味正浓,空气中仍旧弥漫着鞭炮的火药味。大路上,串亲戚的车辆来来往往,大箱小篮捆在车上。好不热闹。像往年一样,守喜早早打开门,搬着小凳子坐在门口晒太阳。不知什么时候,尚伟业站在他的跟前。
“新年好呀!”
“新年好!”
两个人不免俗套地彼此问候着。守喜对尚伟业的突然到来感到惊奇,按照往年的习惯,他都是过了初六才过来开门的。
不用守喜问,尚伟业表明了来意。他说,春节的时候他跟家人商量了一下,他们准备去新疆做生意呢,亲戚说那个地方挣钱快,他们也想去试一试呢。
守喜吃惊地看着尚伟业,在他看来,守着这么好的生意不做,又跑到新疆出幺蛾子。这事不合常理的,最起码他是不理解,也不支持。他惋惜地说;“真走呀?这可冇人跟俺胡侃了呀”。守喜表达着自己的惋惜之情,尚伟业也有这样的顾虑,害怕到那人生地不熟的,连个胡侃的伴儿都找不到,这该多郁闷呀。
守喜知道,这是人家的家事儿,自己也不能多言,只能祝福他。他能从尚伟业的言语中感受到不舍,不过成年人应该以事业为重,这是他们突破不了的底线。
两个人点了一支烟,坐在板凳上吸起来。一支烟吸完,尚伟业扔掉手中的烟头,说“俺今个来主要是给你说个事,俺想问问你俺的门市你干不干?要是不干的话,俺再找其他人嘞”
听到尚伟业的话,守喜差点被烟呛了,他夹住香烟说:“干,就是不着能干好不能?”
尚伟业一听守喜的话,笑着骂了一句:“屁嘞,这是啥高科技,还能干好不能,俺初九才走了,俺带你干几天,你全都学会了”尚伟业挠了挠头接着说:“放心吧,老哥,你学会了俺再走,这生意托给别人,俺也不放心嘞”说着,嘿嘿笑起来。
守喜也笑起来。守喜笑的有点僵硬,他的脸上好久没有出现过笑容,似乎遗忘了笑的本领。尚伟业打趣地说:“哥嘞,还以为你不会笑呢,笑起来真难看”
听到尚伟业的评价,守喜的心里彻底放开,他哈哈大笑起来,他现在才感觉到,笑过之后,浑身轻松。
守喜让尚伟业看着门,他跑到门市西侧的家中把锦程叫到门市,他要让她一起来见证这重要的时刻。
待锦程坐好后,尚伟业给锦程重复了一遍自己的想法,锦程也听得激动万分。她也对这个饭店充满了期待,之前听尚伟业说过这饭店是对半利呢,这可比他们这门市三天卖两个配件来钱快得多,机器不能天天坏,谁能不吃饭呢。其次最吸引锦程的是不到三千块钱的费用,这些钱对他们来说并不是一个小数目,但按照现在的行情来说,这绝对是亲情价。
几分钟的功夫,三个人便达成了初步协议,明天早上就可以开工,守喜和锦程都跟着尚伟业夫妇学上几天。
虽然有配方,但是做饭绝对没有那么简单,正如你知道所有调料,但是掌握不了火候,这饭你还是做不好。接连几天,守喜和锦程卡在了油条上,他和的面怎么也炸不出来外焦里嫩的油条。用尚伟业的话说,这不是油条,而是孙悟空的金箍棒。眼看着尚伟业要离开,守喜有点着急。锦程倒是想了一个变通的办法,油条炸不好,那就烙饼吧,干嘛利用着急短处摒弃长处呢。中午的刀削面可不是一两天功夫能学会的,守喜尝试了几次,按照尚伟业的指导,一条面竟然晃晃悠悠缠在了脖子上,从远处看,像香港电影中黑帮任务脖子上的白色围脖。这一幕惹得大家笑得直不起腰,同时也打消了守喜自己当老师儿的念头,他决定先聘一个老师儿先干着。
接二连三来了两三个老师儿,守喜都让他们展示展示自己的才艺。一套程序下来,守喜就直接拒绝了两个,这简直的半吊子呢,和面活的硬邦邦,这哪里能难做烩面呢,喝疙瘩汤倒是不错。第三个老师儿倒是让守喜眼前一亮。十七八的年纪,但是会拉面、烩面、刀削面。要按照守喜的当初的设想,他可不想去招惹嘴巴没毛的孩子。半大的孩子跟他儿子一样,没吃过苦,根本不知道什么时候生活,更不知道生活对他们的意义到底是什么。不过,现实和理想之间总得选一样。
守喜和锦程暗自佩服这个在厨房摸爬滚打了好几年的半大孩子,在他们的认识中,孩子终归是孩子,守喜和锦程不知是出于对孩子的同情和怜悯还是对儿子般大小的厨师的照顾,除了面上的事情,其他的活都不让他干。即便是刷面缸这厨师分内的活,,锦程也抽空替郭和桥刷的干干净净。邻居们都笑话守喜,说他们俩是给厨师打工的,说他们花钱请了个爷。守喜倒不在乎别人说什么,在守喜的处世哲学里,他要将心比心,用一心换一心。再说,懒点就懒点吧,再说也是个孩子呢,他常用这句话去搪塞外边的质疑声。
这个小饭店的开业确实缓解了不少压力,毕竟他们做的胡辣汤还是原来的配方,除了油条换成了油饼,其他的都没有变化。饭店生意还算差不多,守喜和锦程虽然累得够呛,但是身体的疲惫远远轻于精神的疲惫。最起码,饭店挣来的的钱可以贴补到农机配件门市,守喜设想着,用不了多久,两个门市都将红红火火,他们高筑的债台终将化为乌有。
在这个积极向上的道路上,锦程和守喜小心地驾驶着这艘船,不敢改变任何一点,如果有冲突,他宁愿自己吃点亏也不愿意掀起一点波澜。他们一家人肯定能缠成一股绳,对这个厨师,锦程尽量给与他家庭的温暖,但事与愿违,守喜和锦程呵护下的厨师郭和桥并不买账,在他的心里,这一切都是他应该有的待遇。起初,情绪还藏在心里,没过几天,小孩子脾气就显露出来,千方百计地和守喜打起太极。
眼瞅着就到上午。十一点多久该上人,可是面还没有和好。锦程再三催促,躺椅上的厨师懒洋洋地回答道:“冇事,不慌”说完,头也不回地跟饭店旁边的水果摊主继续聊天。尚伟业可是叮嘱过自己,这面和的越早越好,少放点拉面剂,要不然太脆,容易断。面对懒洋洋的厨师,锦程只好听之任之。她不想去撕破脸打破某种平衡。她总是安慰自己,现在的生活刚有起色,她害怕打破了某种平衡,让她再回到之前的窘况。所以,她只有选择忍耐。
有人坐在大棚下时,郭和桥才从躺椅上慢悠悠地站起来跑到了厨房。没多久功夫便端出来一碗拉面。
此时,锦程揪着的心稍微轻松了一点,总算没有误事。从那以后,她也不再去催促厨师郭鹤乔及早和面。
接连几天,刷碗的锦程注意到一个现象,顾客的面基本上都吃不完,她在心里泛起了嘀咕,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在这吃饭的人大多数都是干体力活的人,这样一碗面肯定不够吃,这怎么都吃不完呢。发现这个问题后,锦程没有声张,她从顾客没有吃完的碗里挑出来一点尝了尝。刚吃起来就感觉到面一碰就断掉,嚼起来没有一点面味,到即将下咽的时候还有一股强烈的酸涩味。锦程这才明白了顾客剩饭的原因。
等中午该收摊的时候,锦程叫住要去睡觉的厨师郭和桥。“小郭,咱们这面咋有点苦瘾嘞?”锦程。
郭和桥一愣,他似乎对这个问题感到有点吃惊,顿了顿说:“估计是面的事情吧”
“这面一直是一个地方买的呀”锦程不解地说。
“嗨,这面——不是一个批次都不一样呢,我这天天和面打交道的,没我懂得多”郭和桥裹着被子把头扭向里边。看着小郭躺下,锦程也不好意思在里边呆着,刷好面盆退了出来。
接连换了几次面,还是解决不了剩饭的问题。锦程在粮油店的几句牢骚倒是给她指明了查找原因的方向。粮油店的老板告诉锦程,这肯定是厨师捣的鬼,懒得醒面,全靠拉面剂提高弹性。一句话点醒了锦程,从厨师的种种行为上看,原因肯定在这。锦程决定找小郭好好谈一谈。
当这层窗户纸被捅破后,厨师郭和桥也没有承认,不过,第二天的面终于显现出来它应该有的白色。
面是变了,矛盾也挑明了。不过锦程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还像往常一样照顾着厨师郭和桥。郭和桥也没有显现出明显的异样。不过这样的日子并未持久,平静的表面并未掩盖住底下的波涛汹涌。
一场风暴即将来临。
饭店门口有一个水果摊。水果摊的女摊主和厨师郭和桥年纪相仿,两个人混熟后,女摊主就天天说给厨师小郭介绍媳妇,这让小郭一阵欢喜。每次中午,小郭都把特制的面端到水果摊前。其实锦程早就知道小郭的这个秘密,只是她觉得这事根本不值一提,一碗饭不就是多几块都嘛,就当全赔了。所以一直没有说明。直到有一天,锦程听见她俩说的话,锦程才认识到自己的宽容被当成了软弱。
第二天,水果摊主就实施起来他们商量好的计划,出摊的时候,水果摊直接摆在了饭店的正门口。锦程笑着说了几次,水果摊主根本不理会,反而怼了锦程说:“俺愿意摆在哪就摆在哪,你管得着吗?”
锦程知道,水果摊主觉得能吃定她,没办法,这四关四街的人就是这么蛮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锦程也不在说什么,咽下这口气继续做自己的生意。在她的心里,只要自己能挣钱,还有什么比借钱更难受的事情呢,锦程心想,他不愿意去与任何人发生争执。
一味的忍让并没有得到理想的结果,反而促使了水果摊主的变本加厉。趁午休的时候,守喜和锦程一起把大棚的门往南边挪了挪,谁知道,水果摊主马上推着车子挪到了新门口。锦程怒不可遏,说:“这有点过分了吧,俺说不动你,俺挪门也不行?”这一句话彻底激怒了水果摊主,她跳起来咆哮道:“咋,俺还是那句话,俺想摆在哪就摆在哪,你一个乡下老太婆,俺还治不了你了”。听到吵闹声的小女儿跑了过来,一不小心碰倒了水果摊主的胳膊,她跳起来就揪住锦程的头发来回撕扯。小女儿见母亲被打,也上来帮忙,厨师郭和桥冲了过来,一把拽住锦程小女儿的胳膊甩在一边,守喜站在一旁无所适从,他知道,作为一个大男人绝不能上手,要不然这个事更难解决,在周围邻居的劝说下,水果摊主总算松了手。
觉得他的小兄弟小郭并没有按照约定过来帮助她,怒不可遏的水果摊主掐着腰说:“郭和桥,你要是再给他干,你可别怪我翻脸不认人,把你那些事都给你抖搂出去”“不干就不干”厨师郭和桥解下腰间的围裙扔在地上说。
瞧热闹的人群逐渐散去,锦程整理了一下凌乱的头发,搂住一旁哭泣的女儿。无论什么时候,无论儿女多大,无论自己忍受多大的痛苦,在母亲看来,他们永远需要呵护,需要安慰。
锦程来不及稳定自己苦闷的心情,一个难题又摆在了她的面前,厨师走了,明天的饭该怎么办呢?
夜已深,天空的星星淹没在无尽的宇宙中,锦程再也低挡不住,这一次冲击,动摇了她极力维持的平衡。现在,他俩在无形的天平上走来走去,试图去寻找一个点,能够让天平不再摇晃。这半年来,没人清楚他俩在这条路上穿梭过多少次,没人能体会他们内心和身体的所承受的煎熬。每天早上三点起床,忙忙碌碌,直到晚上十点左右才能倒腾清楚,长期的疲惫慢慢地在身体上积累,不知道为什么,天上的星星总是在他的眼前极速盘旋。一旦星星出现,她就不得不扶住墙壁来维持身体的平衡,对锦程来说,她现在急需的正是一次深度睡眠。对一般人来说,睡觉是不能再简单的事情,这是人的本能,娘胎里带的,可是,就是这么自然的事情对锦程来说却不是那么容易。明明她困得真不开眼睛,一旦她躺在床上,眼睛就瞪得溜溜圆,眼睛似乎和睡眠结下了梁子,二者之间形成了一种无法调和的矛盾。她恨不得去扯下眼皮,用绳子或者胶带粘住,每逢想到此,她都会在心里嘲笑一次自己。这些外力俨然不能解决睡眠的问题。她无比羡慕倒头就睡的丈夫,每当丈夫鼾声响起的时候,她还没有半点睡意。解铃尚需机系铃人,她知道,这个系铃人就是——钱。日渐高铸的债务吞噬了她的健康夺走了她的睡眠。对她来说,白天的忙碌恰恰是幸福的,到了晚上,一旦躺在床上,所有血液都涌到头上又像是讨债的怪兽抬着账本在脑袋里四处乱撞。脑袋顿时受不了压力和疼痛而极速膨胀,每逢此时,她总要捂着耳朵挤压着头部,试图用外力去抵消内力,从而达到某种平衡。
她的脑海里总会做一个奇怪的梦,一旦闭上眼睛,她就会被一股无形的力量促使着在黑夜中四处乱撞,每次又会在同一个无人的地方被抛下去,她重重地摔在地上,四周一片漆黑,她来不及查看身上的伤痛,当她在万般惊恐中站起来的时候,她才发现,更大的恐惧摆在她的面前。她不知道自己在哪里,更不知道哪里是方向。
最近,锦程失眠情况日趋严重,就是在前一段时间,一支脑心舒就可以睡上几个小时,现在脑心舒起不了一点作用,喝过后竟然能兴奋起来。现在,她只能靠这个白色的安眠药去帮助她清除脑袋中的怪物,赢得几个小时的安宁。她有些担心,如果这个药片再不起作用时她该怎么办?她害怕它又依赖着它。
极力维持的往往越容易失去。正如这个百般呵护下的青年厨师一样,你越是照顾他,他越觉得你好欺负。宽与严,爱与罚又是一对难以寻找的平衡。锦程烦透了这个平衡,又无法摆脱这个平衡。她要慢慢地适应这个一个又一个艰难的选择。现在,摆在她面前的是厨师,饭店没有了厨师等于没有了生意。她把这一切变故的根源归结为不同心。只要不是一条心,什么事情也搞不好,思来想去,她想到了亲戚。有了亲戚的关系,你就不好意思撂挑子走人,遇见更高的台阶,你怎么也得给我说一声吧,不看僧面看佛面嘛。锦程考虑着要在亲戚中寻找一个“厨师”。
想到亲戚,首先跳入她脑海的就是五弟,五弟确实需要帮扶,这几年被生活折腾得够呛,多挣点钱好回家娶个媳妇,哪怕有个人说个话也好。五弟成为她和丈夫的一个心病,现在,自己这种窘况,除了农忙时回去帮帮忙外再也给不了他再多的帮助,没办法,今非昔比了。可是又一想,家里还有十几亩地真够他忙活了,再说他这做事毛毛糙糙的,也干不来这细致活。随后想到了三弟,作为自己的娘家人,三弟还算是踏实,除了偶尔的暴脾气外,其他的还好,主要是学东西也快。这算是一个选项吧,还有谁呢,锦程把可能过来当厨师的亲戚筛选了一个遍,这个厨师还是落在三弟保家头上。就这样吧,明天早上就给兄弟打电话。锦程考虑好后看看了床头的表,时针已经指到了一,锦程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从床头柜上拿了瓶脑心舒一饮而下,随即躺在床上等待着“困意”的光临。
估计是厨师有了“着落”,或者是脑心舒起可作用,锦程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两个小时候,锦程睁开了眼睛。该起床了。对他们来说,这又是新的一天。她叫醒旁边的丈夫。
两个人洗漱完毕,一头扎进后厨忙碌起来。烧水、配料、和面、切菜,一系列的动作忙碌而不失条理。半年下来,他们褪去青涩,他们俨然是厨师界的“老手儿”。胡辣汤是唯一能做好,且能吸引顾客的招牌,为了保住这块招牌可谓煞费苦心。从选料到熬制,从不敢来半点大意。之前尚伟业说的窍门一次没有敢用,在锦程看来,这剩下的面筋捞出来在冰箱里冻上一夜后肯定没有新切的面筋好吃,这么简单的道理她还是清楚的,绝不能为了省下个块儿八角的耽误了生意。
三点起床,五点半左右所有的饭都准备完毕,胡辣汤、小米粥、八宝粥都盛在保温桶里等待着食客的到来。
早餐比午餐更劳人,主要是战线拉得长,早上五点就上了人,到十点还没有结束。在这个过程中,锦程发现一般情况下人群分三波,第一波是赶早做小生意的人,他们着急赶路,一般情况会起的很早。第二波就是七点左右,学生是她忠实的顾客,到下学的时候,在这里常常坐满穿着校服的学生。到这时,锦程就任由这些学生胡闹。自己盛饭,自己算账。谁要是不够吃了自己再盛上个半碗也不在意。孩子嘛正是长身体呢,这些学生也喜欢这一种氛围,边吃边跟锦程开玩笑。看着朝气蓬勃,无忧无虑的脸,锦程也收到感染,心情稍微欢快些,这是一天中最快乐的时光。第三波客人就是小懒虫们,他们起的晚些,但是早餐从不将就,要上一碗饭慢条斯理地吃起来。
锦程等这三波客人走完,迫不及待地跑到路西的门市给三弟挂了个电话。
正如她预想的那样,三弟十分欢快地接受了她的邀请,表示现在就出发,锦程放下电话等待着三弟的到来。她准备和三弟生着去车站对面的厨师培训学校报个名,让三弟去那里先学上两个月。听那里的老师说,刀削面和拉面是最容易学的,稍微聪明点的学员,大半个月就可以出师,稍微笨点的也最多两个月。三弟学习的这两个月时间,她已经想好,中午饭不能丢,她仔细分析了到这里吃饭的人群,基本上都是衣着朴素的农民、工人,对于这些人来说,味道就是不太重要了,只要能吃的饱饱的,这就是好饭。针对食客的特点,他准备中午上大碗捞面。面条也便宜,多下点都能吃饱呢。锦程对自己的这个想法十分满意,先维持着往前走吧。
三弟骑着自行车匆匆忙忙地赶到,他倒是积极,一下车就准备去路东帮忙,被锦程一把拉住,“别慌了,俺想好了,你先去厨师学校训练训练,学学拉面、刀削面”。
保家不满地说:“姐,你这大碗捞面也不是挺好的呀,人也不少呀,咱费这劲儿干啥?”
“这都是应付嘞,工人也想吃点好的呢,啥时候想换换口味呢,换啥?你这没有,人家肯定换地儿,再说了,你在家天天吃一样饭不烦呀?”锦程解释道。
“那这两个月,俺不是又挣不到钱?”保家撇撇嘴说。
“守才,要是你真不愿意学,我就不等你了,直接换个老师儿”看着兄弟不领情,锦程生气地说。
看着锦程的脸色沉了下开,保家不再发牢骚,顿了顿说:“姐,那学费俺可没带!”
“知道你冇带,这个钱俺替你拿”锦程笑着说。
把三弟送到学校,她叮嘱三弟说:“反正给你交了学费了,你及早学会,你及早挣钱,要是两个月学不会,俺可要找人了”
“着了,着了”保家不耐烦地摇着手说。
安置好三弟,锦程从厨师学校出来,拐到菜市街买了一兜子面条向饭店走去。
锦程分析得对,大碗捞面正对工人们的胃口,花一半的钱就能吃饱,何乐而不为呢,再说了,就是面条不一样而已。工人们相互转告,锦程这里简直成为工人之家。一到中午,坐满了头戴着黄色安全帽的工人,场面好不壮观。
一个月下来,锦程去了厨师学校两三次,三弟学的东西还算快,刀削面已经基本熟练,不过,刀削面和拉面面对着一个问题,粗细不均,保家觉得自己学的差不多,给锦程要求要上班挣钱。看过保家做的面,粗的粗细的细,一头像筷子,一头像头发丝儿。锦程苦笑着说:“你再练练吧,这东西不美观呀,粗细不均匀”。保家导不以为然地说:“这咋了,不能吃吗?”说完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拧着头撅着嘴。锦程熟知三弟的脾气,这就是个顺毛驴,走过来说:“这样吧,你再坚持半个月,然后就上班,要是练好了,你练的这半个月我给你算工资,你觉得这样行不?”听过锦程的话,保家才慢吞吞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摇头晃脑地搓起面。
这两个月来,单从钱上看,中午的生意也没有受到多大的影响,虽然挣得少了点,但是不用给厨师开工资,这可省下一大笔开支呢,总体算下来,一个月也能整个三两千呢。今年能稍微还点债了,终于看到回头钱的锦程心满意足地想。
守喜看着边数钱边乐的锦程,笑着说:“你这跟冇见过钱的小孩儿似的”。锦程不去理会丈夫的笑,自顾自地乐着,之前手里握着个几万块也没有这样的激动呢,她似乎看到了在乌云密闭的缝隙处透露出一点点光亮。
半个月后,按照和三弟的约定,她去厨师学校验收三弟的成果。不出意料,在经济的推动下,三弟的手艺有了很大的进步,两种面食做的粗细差不多,虽说没有上个厨师做的那么好吧,也都能说得过去。
经过两个月培训的保家正式上岗。跟守喜和锦程混熟的工人们都很捧场,隔三差五地要吃上一碗刀削面或者拉面,过过瘾。饭店的生意也正式上了一个台阶。
奔波在两个门市之间的守喜夫妇已经忙碌,不过感到欣慰的是他们不用去操厨师的心了,面早早地和好用笼布盖在面盆内。除了自己本分的活,保家还算积极,偶尔会帮着姐姐刷刷碗。
日子过得忙碌而平淡。半年过去了,在保家的要求下,涨了三次工资。在守喜和锦程看来,这个门市就是锦上添花的作用,主要是还是靠西边的门市,毕竟那边投资是最大的。守喜和锦程合算合算,长点工资也不算啥,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半年后的一天中午饭后,锦程收拾好东西坐在躺椅上休息。“姐,你出来,俺给你说个事儿”保家一本正经地说。
锦程坐起来,招呼保家进来说,保家似乎不愿意进门,执意让锦程出门。
“这个人——”锦程边走边说。
三弟应该有事,为啥非得让自己出去呢。锦程琢磨着出了门。
“姐,这一段俺做的咋样?”保家问。
面对兄弟的问题,锦程愣住了。笑着说:“咋想起来说这嘞,干的不错呢”
“嗯——说真的,不止一个人说俺可没有少出力呢。俺对这个门市可是出力不少吧,刚才你也说了,你上次那个厨师,啥活也不用干,还跟我拿的工资差不多嘞,俺这事图啥呢”保家沉着脸说。
锦程起初以为三弟又让涨工资,后来听着又没有那么简单,等三弟说完,她问:“看来你也听说上个厨师的事儿,俺也背你,正因为上个厨师的事儿,俺才想找个亲戚,这不才找到你了,要不换个其他人,俺能等你学成再来干,哪里有那么好的事呢”
“那——咱先别说这了,这都是闲话,俺今个来想说的是,这个门市你不是三千盘过来的吗,俺出一千五,俺入个股吧,光干老师儿也没个盼头”保家说。
锦程这才明白了三弟把她叫出来说的用意,他是想跟自己合伙开饭店呢。
锦程说:“守才,生意还是不合伙的好,之前恁姐夫跟别人伙着开粮油店,谁都嫌自己干活多,多好的关系最后都闹僵了。这样真不好”
保家根本听不进去锦程的解释,他瞪着眼说:“那俺干那么多活就挣这么多?”
守才的这一套组合拳打得锦程措手不及。自己也没有亏待三弟呀,工资你想啥时候要就啥时候给,还能咋样呢,再说了,这工资跟对面饭店炒菜师傅工资差不多,你还想啥呢?这些话也只能心里说说,要真说出来,按照保家的脾气肯定跟你蹦起来。锦程心想。
“工资嫌少了?”锦程问。
“不是工资的事,你看看人家对面的厨师工资,比我高出好几百呢,再说,你瞧瞧俺干的活,白天当厨师,晚上还得给你看门”保家气呼呼地说。
听见三弟这么说,锦程也生了气,说:“保家,咱先说说工资,你去问问这一片的拉面老师儿的,哪一个工资有你的高,再说了,你做的活不是厨师应该干的吗?你别跟上一个厨师比,一个毛孩子有啥比头儿,再说,那个时候做错了,现在就不能改正了?咱再说说,就着三千块钱的破碗,哪里用看,这不是你没地睡觉吗,你自己找房子吧,随时可以搬出去”。
保家听见锦程的话,更是怒不可遏,伸出手指着锦程说:“你还把我当兄弟吗?之前对那个厨师那么好,还帮着人家干活,现在你帮我什么了,你还好意思说呢”。
守喜早就听见姐弟的争吵,虽说满肚子意见,但还不至于吹胡子瞪眼。在守喜看来,亲情终归亲情,生意终归生意。
“保家,你说这话不是太过分了,你是个厨师,要我帮你和面吗?要不帮你刷面缸吗?现在你还要我帮你熬卤肉呢,人家的厨师用我熬卤肉吗?”锦程说完,走进屋子坐在躺椅上不说话,她不想再跟兄弟僵持下去,再争吵下去也没有个意思,光让邻居瞧笑话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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