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衙门。

柳藏月身上负了重伤,口中啼出一口腥血,“没想到啊,你年纪不大,却将这‘西河剑器,公孙剑舞’舞得如此出神入化。”

公孙白衣揽了一朵剑花,遥视柳藏月,并未作答。说来奇怪,不知是何缘故,她现在的内力已所剩无几,方才施展绵绵剑招抵挡柳藏月之时,她虽是使出了毕生绝学才能勉强占上风,但内力应不至于流失这么快才对。

“家母教导有方而已。”公孙白衣敬道。

柳藏月森然道:“不过,你别以为你乃少年英雄,我就会惜才么?不要以为胜劵在握了!”

公孙白衣微不可查地一怔。

公孙白衣在过招时自然也注意到了,不知为何,柳藏月却迟迟不肯将腰间的“奈落”出鞘。若是在此被她拖延,必对她不利,而衙门外的剑器楼那边,则是不知道怎么样了……

“放我走。”公孙白衣蓦然抬起剑锋,冷声威胁:“否则,今日必令你身首异处。”

柳藏月头皮一麻,面露难色,像是在犹豫着是否要拔刃。二人就这么交持着,寂静无声。

然而,一道极尽优媚的男声如同一道惊雷,打破了这份寂静:“柳姑娘何必如此慌张?”

柳藏月听闻勃然大怒,将视线投向了那层阴影里,“你何以见得我是慌了?信口胡说!”

公孙白衣原本清冷的眸子,在此刻露出一丝恐惧,循着柳藏月的目光,望向那重重阴影。她隐隐捕捉到了,一个如同鬼魅般的人影在阴暗处漂移,还发出了令人惊悚的微微笑声。

突然,公孙白衣察觉到面前黑雾掠过,一人在柳藏月身边现了形:身着一条黑色裙裾,柔顺如瀑的长发并无系扎,散布在背后。明显能看出是一个男子的脸,却抹满浓妆。

公孙白衣目色渐冷,“阴间刽手,果然是你。”

许伊丹手捏兰花指,朝着公孙白衣的方向轻点了一下,扭捏作态,“参见公孙小楼主。话说你娘把人家关在这大牢里快大半年了,她也没来看过人家,人家好寂寞啊。”

公孙白衣心底感到一阵恶寒:“你以为母亲会在意你这种货色?!”

“也罢也罢,都是过去的事了。人家要活在当下。”许伊丹伶俐笑道:“公孙小楼主,你是不是没有内力了啊?”

公孙白衣一惊,心道:“我内力消散如此之快,是他搞的鬼?!”

许伊丹听闻,掩嘴一笑,捻起兰花指又朝着柳藏月的方向轻轻一点,“我在一旁催动阴煞功耗她的内力,你却还是打不过,真乃废物啊!”

柳藏月嘴角一抽,眼中闪过一丝戾气,“你快出手,我的刀,不能出鞘。”

“嗨,真拿你没办法呢”许伊丹锤了柳藏月一拳,“妹妹等着吧,我就帮你……把她杀了!”

说到最后一句话时,许伊丹那柔媚的语调骤变阴冷,从两侧宽大的袖子中滑出两杆奇长无比的银针,朝着公孙白衣这边掠过!

公孙白衣将剑抵御,却节节败退。

许伊丹的招式如同鬼魅,虽虚无缥缈,却招招致命,宛如阴间地府走来的刽子手。公孙白衣咬了咬牙,心中不平道:“此间江湖,成为宦人竟能修得如此邪功,一日千里,真是诡异非常。”

忽然,她的力道渐不平稳,青霄被长针一撩,在空中翻舞了数圈后,掠至地面。那长针如同索命的厉鬼,朝她刺来。

公孙白衣瞳孔一缩,针尖在她眼里越来越大,她一度感到自己来到了死亡的边缘。

忽然,传来一阵轰然巨响,一剑落下——

淡红色的剑意浮跃于剑上,如一朵正在盛放的花朵。

三人的目光越过了漫天的烟尘,望向了头顶——头顶上的天花板被砸出了一个窟窿,一名看起来十一二岁的少年坐在窟窿旁,俯视着地牢的一切。

“讨厌啦好脏喔。”

少年红瞳微眯,看了公孙白衣一眼后,又将目光停在了柳藏月身上,“师姐,你果然不适合当‘折剑手’。”

柳藏月看清了来人后,诧道:“你?你怎么在这!?……师父竟叫你来监视我?”

少年从上边跃了下来,持起了剑,望向了柳藏月,“一枉践踏无辜生命。”说罢,他看向了倒在地上的孟黛山。

“二枉结交奸邪。”此话后,少年望向了与柳藏月并肩而立的许伊丹。

“讨厌啦,干嘛一直盯着人家”

“三,则忌利用他人达到自己的目的。”说到此,少年嫌弃地看了眼许伊丹,随即抬眸望向了公孙白衣,“师姐,你忘记师父所说的么?折剑不折人,你来到这里已经违反了师规,‘折剑’这个重大的使命,恐怕是要交付予他人了。”

柳藏月猛地向少年逼近数步,逼问道:“那你倒是说说,除我之外,师门之中,谁配担任这个‘折剑手’!?”

少年傲然挺立,眯起了眼笑而不答,而是将大拇指竖起,指向了自己的鼻尖。柳藏月见状,皱眉冷笑道:“就凭你这乳臭未干的娃娃?”

“师姐此言差矣。”

“差从何来?”

少年正色道:“师父说我乳臭未干倒也罢了。你与我同为师父的徒儿,你没这个资格说我乳臭未干啊。要说我乳臭未干,你不也是?”

“小飞,你找死!”柳藏月暴喝一声,目色变得阴艳冷厉,朝着少年摧出了樱雾缭绕的一掌。

少年原本轻松的脸色顿时变得冷,将剑一抬,淡红剑意缭绕中抵上了柳藏月的手掌。

一时间,掌劲和剑意在狭窄的地牢内交加,如同两朵花一齐在绽放。

“师姐,你莫不是急了?”少年隔着重重剑气,朝着柳藏月问道:“还是说,你在背着师父,还有你敬爱的师弟,在干着一些别的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柳藏月惊奇地发现,一向被自己稳压一头的师弟,经这几月不见,现在的自己已经不是他的对手了。他的剑意,已远不比昔日。她吃惊地感觉到,自己附着在手掌上的剑意,正在缓缓地被少年所吸走……

柳藏月不想出丑,赶忙强行收掌,摆出一个正正经经的师姐模样,柔声叱道:“师弟,看来你是想以下犯上了。”

少年也蓦然收剑,“师姐,师父召你回去。”

柳藏月笑道:“你早说不就好了?那走吧。”

说罢,化为一阵樱花风,没了踪迹。

少年看着柳藏月的身形消匿去,以及眼角捕捉到在阴暗的角落一并消散去的那团黑雾,不由一叹,正想要离去时,却看见了坐在地上怀抱着孟黛山的公孙白衣。

“你是剑器楼楼主,公孙氏人?”少年缓道。

公孙白衣只是在那抱着孟黛山,并未作答,“多谢大侠相助。”

少年将头一昂,似乎很是享受这被夸赞的快感。他顿了顿后,道:“谢就不必了。走之前我还有一事告诉你——你原本在楼中的朋友,现在,估计已经有危险了。”

公孙白衣眼色一凛,抬眸望向那少年,“你说什么?她们在哪里?”

“我也不知。”少年歪头想了想,“不过,我刚来到长安时,也老偷听到师姐总在念叨着什么诗,好像是啥来着……雪落……紫薇明灭……”

公孙白衣微怔后,脱口道:“玉肌冰骨琢谙魂,雪落杯盏饮枯雪。紫薇明灭来生事,半帘幽梦洗新尘。”

“大概就是这个。哎文字谜可太烦了,我以后肯定不玩。”少年嘟囔道。

“多谢了。”公孙白衣将剑尖朝下致意。

少年瞥了眼她手中的剑,“此剑,青霄?”

公孙白衣点了点头。

“长三尺,重二钧,可真是一把好剑呐。”少年打量了剑一眼,笑着赞道,“那,劳烦你好好珍惜与它在一起的时间了。”

公孙白衣朝着少年投以疑惑的眼神,想要问少年话中之义时,却看到了少年那极尽自负的眼神。

再定睛,少年的身形便消失了,甚至未惊起地牢内的半点尘土。独留公孙白衣望着空荡荡的地牢发愣。

剑器楼。

安小菲悄然睁开了眼睛,先映入视线的,是公孙白衣的俏脸。

公孙白衣见安小菲醒了过来,喜上眉梢,但很快就脸上蒙着阴云:“小玉呢,小玉去哪了?”

“小玉……被雷豪带走了。”

公孙白衣眼神一凛:“剑器之阵已被我除去,你先赶去楼中歇息,我去衙门寻人。”说罢便要动身,却无意瞥见了地上散落着的银票——正是安小菲想要去赎出她母亲的钱。

“怎么会在这里?”公孙白衣思索了片刻,心道:“衙门的人怎么不拿走?”

“那个少年和柳藏月所说的那句诗,是什么意思?……”

顷刻后,公孙白衣心底一沉,一个可怕的想法在她心中油然而生。

银票不拾,已违孟黛山此前所说“衙门是因为沈佳玉的父亲‘给不了衙门钱’,而公报私仇”。若如孟黛山所说,衙门的雷豪等人贪财而动杀念,这银票应当被拾去了才是。而对年幼的沈佳玉施以凌迟,恐怕不是为了报复或是折磨,而是为了达到某种目的!

公孙白衣想起来,雷豪家中有个患重病的孩子,病入膏肓,肌骨雪白,无药可医。

“玉肌冰骨琢谙魂,雪落杯盏饮枯雪。紫薇明灭来生事,半帘幽梦洗新尘。”公孙白衣初次在茶摊听闻此诗时,就奇怪这句诗中字的表达,再经地牢内少年的点醒,便更生疑。

“长安……”公孙白衣遥望着天空。

“难道是……!”

故帝楼。

长安作为十余朝帝都,昔日繁华早已不再,帝王阁已人去楼空,到处都结满了蛛网与尘埃。故名故帝楼。

而雷豪却坐在龙椅上,他毫无血色的儿子双目紧闭,躺在了他的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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