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平回到家的时候,一团赤红的火在小灶里烧得正旺,将半个院子照得亮堂。

灶上的砂锅下半部分黢黑,被吞吐的火舌炙烤,其中的浓棕药汁“咕嘟咕嘟”冒着泡。

女人坐在灶边,眯着眼睛避免被烟火熏到,小心地照看着这锅药。

常平走到了她的身边,将手搭在了她的肩上,没有言语,只是眯着眼睛看着那一团赤火出神。

女人感受着肩上的手,身体一颤,但也没有多的举动。

两具身体涌动的热量在这一刻连通在了一起。

他和她的未来是休戚相关的。这样的世界,一个女人所能依靠的,只有自己的丈夫。

她辛劳,但不辞辛劳,用尽每一份力气,努力让自己的丈夫好起来,带着这个本就艰难的家庭走出困境。

那份定魂药方,这个新砌的煎药小灶,还有这散发着浓郁气味的药汁里面每一味药材,都饱含着她的期望。

她相信,她的努力会让“程杨”痊愈。

可她的“程杨”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来自异界的年轻灵魂。

常平,他没有实现她的期望的能力。

他快要倒下了。

失魂,失魂。

没头没尾,却恰到好处。完全像是命运想要毁灭常平所想出来的蹩脚的借口。

一个很大的圈套,随意往里面加着毒蛇猛兽洪水烈火,随便什么都好。

毁灭他,毁灭这个不速之客,让这具躯体如期倒在泥土中渐渐腐烂。

“帮我做一个火把。”

女人回过头,眼中满是惊讶。

“我要去镇上。”

女人愣了片刻,开始阻拦。

常平第一次看到她那么焦急,焦急到嘴里发出了“阿巴阿巴”的声音。

但她很快反应过来,要拿炭棍写字,却被一只手压住了身体。

“做一个火把。我一定要走出去。”

常平的语气和缓,但两团赤红火焰在他瞳孔中映照了出来,炽热明亮,烧得女人的表情一僵。

其实本不必如此。算作一场幻梦,喝下这碗药,在床上睡一晚上,在第二日忘却干净。

可那具黑色骷髅,一直在他的眼前闪回,时时刻刻提醒他如今的处境。

他不合常理的冲动和执拗,便是对失魂的反击。

他要走出去,在黑暗中直面那阴暗鬼祟的失魂症。

他要看到它的爪牙,看清楚它是怎样将他击倒的。

常平进屋,掀开坛盖,看了看其中似乎在熟睡的小芝。

常平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低头轻吻了一下。

当他的嘴唇触及到那丛丛松软发丝,再到印到一片温暖柔软时,他的心猛地一颤。

女人是个哑巴,没有言语上的喋喋不休,也做不出行动上有力的阻拦。

一具火把的火焰烈烈,燃烧得异常旺盛汹涌,尽力驱散了一片黑暗。

常平接了过来,将怀里药瓶里的所有药水全都喝进了肚子。

他擎着熊熊火焰,推开家门,投入进一团深沉如墨的黑暗中,如同扑入烈火的飞蛾。

“咚,咚,咚……”

石溪村白昼里就是一片死寂,阒无人声,此时更是如在外太空一般,声音和光明,都被黑暗吞噬了干净。

只有他自己的脚步声和手里的火光。

人本能地恐惧黑暗。

不可名状之物总在黑暗中潜藏,眈眈窥视。

但一个决绝的人,恐惧便被悲壮的死志完全压倒。

“所谓无底深渊,下去,也是前程万里。”

他走到了村口的那株老槐树处,围着它转了三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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