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刀风呈十字扩散,恶徒们站不稳了。处于刀气路径上的人纷纷倒了下去,附近的人则左摇右晃。他记得那个漆黑的、宽阔的背影。持械者们在短暂的愣神后蜂拥而上。他的刀那么锋利,所及之处在黑夜里绽放鲜红。即便是刀背、刀柄,也是那般快准狠的。似是所有即将与他发生接触的人,都会在下一刻倒地不起。

那时的曜州,对枪械的管制并不严格。但再怎么说,子弹与枪械也算奢侈品了。不是对手的恶徒们决意清空弹夹。上膛声传来的那一刻,他忽然撩起宽阔的衣摆,一转身将小小的孩子挡在身下——就像一只展翅护雏的大鸟。

虽然光线很微弱,但不难看出,大衣的内侧是干净的雪白。他躲在布料下,听着子弹打在织物上发出沉闷的声响。离奇的是,没有一枚子弹穿透这单薄的衣料。它那么柔软的同时又像盾牌一样坚固。这对那时的孩子来说,多像是一场离奇的幻象。

那个男人留着檀色的头发,小小一撮儿从肩边垂下。他戴着一对有纯黑的、宽大镜片的眼镜。阴影下,小男孩看不清他的表情。

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硝烟,四周安静下来。这时,男人才缓缓直起身。

已经没有任何人敢轻举妄动了。谁都知道,不可能有人在这样的枪林弹雨中生还。

除非他不是通俗意义上的“人”。

“终于肯听我说话了?”

他掏出一根烟架在嘴上。没有火柴,也没有火机,但烟头却亮起红红的点儿来。

“让你们管事的人出来。”

被吓坏的小孩躲在他的身后,并没有看到走上前来的人的面孔。他只知道,当这个男人摘下眼镜时,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

“对小孩儿赶尽杀绝,没必要。我认识你老大,放我们走。你就告诉他,小崽子让神无君截胡了。之后的事儿,你都甭管,他不会难为你。如果你们谁有异议,趁早提。”

说着,他抬起一边的刀来,刀尖指向地上的尸体。

“我不介意再放倒几个。反正不是老子收尸。”

周遭的人又后退两步。自称神无君的男人反手将一边的刀收入刀鞘,黑刃消融在黑色的大衣中。他伸出手,将他像捏小鸡儿一样提溜起来。接着,他又抬起白色的刀,指向左边。

“你反对吗?”

被指到的人们纷纷摇头。他的刀又挥向右边。

“你们呢?有意见吗?”

轨迹划过的人连连躲闪,七嘴八舌地否认起来。

“走了,回见。”

虽说这里离正门更近些,但神无君牵着孩子的手,朝着后院走去。剩余的恶徒像是耗子见了猫,一改之前嚣张狂傲的模样,连正眼也不敢看向他们。

小小的孩子心里埋下了一枚种子。

再后来,神无君顺利带他离开了家。没有带走任何东西,也没有看父母最后一眼。再见到他们,是曜州的北郊陵园。他的义父——神无君自费为他们置办了两个坟头,也没问过小孩的意见,没经过任何人的允许。因为除了那孩子,能够说上话的人一个也不剩了。

冷家上下被杀了个干净,连在周边生活的亲属也没有放过。活下来的,只有一个孩子。

人们不该知道那天活下了一个孩子……想来,那些放他们走的人,怕也被上面的人灭了口,不必神无君亲自动手。但这些都与那孩子无关了。之后的记忆,就是被义父寄养到羿家生活。但他并不姓羿,而是姓白,将过去的父姓保留在名字里。

至于为什么姓白,神无君的理由是:“虽然走无常不该记得自己的名字……但我爹姓白,我寻思我也姓白。你就这么叫吧。我不是很建议你跟着羿家姓,他们名声不咋地。但是你吃人家住人家的,就有点眼力见,手脚勤快点,让你干啥你干就行了。他们倒是不会亏待你,就是我没法儿常来。他们的孩子欺负你,就忍着点,大人敢动手你再跟我说。”

羿家确实待他不错,至少吃穿不缺。家主是一方军阀,自然算得上家财万贯。多养一张嘴,不过是挥挥手的事。主家的人,对他也没什么看法,态度最差的也只是把他当小狗儿,在哪儿受气了莫名凶他两句。后来也没人敢使唤他了,因为羿家母交给他一个任务。

带孩子。

他不到六岁的时候,终于见到了那个一岁半的妹妹。她刚出襁褓,正是牙牙学语,蹒跚学步的时候。但在见到白冷第一眼时,她能指着他,口齿清晰地喊出“哥哥”二字来。

还挺嘹亮。

这声音刺在他心里柔软的地方。尽管他知道,这女孩儿能这么利索地叫人,是因为她有一个血脉相连的哥哥。她的亲哥哥大白冷两岁,却到了该读书的时候。他也算白冷的哥。

他们见面更早,神无君刚把他丢给羿家的时候,他们就见过了。但作为主家的小孩,他倒也没有对新来的有什么拉拢,或者立威的行为。他见了白冷,就像没看见似的,别开眼去忙自己的事了。那种不属于七八岁小孩的淡漠与傲慢,小小的白冷暂且无法理解。

那时候,哥哥还是喜欢自己亲妹妹的。家族的偏爱尚未让少年察觉。当他意识到这点之后,反倒是与白冷说话多了。因心中的怨气总会在训练中体现,就算成年人也不敢当他的对手。是他喊白冷拿起木剑,和自己打起来。白冷基本会输于这两年悬殊的力量,但他也不记仇,知道自己寄人篱下。何况这个当哥的,对他也没什么坏心思。有什么射击、打拳、刺刀战——当然是木制的——当哥的都带着他。男孩本来就喜欢这些,他们倒是能玩在一起。

不过他并不喜欢管自己的妹妹,也不想让白冷管。可白冷受人所托,不得不抽出时间照顾她。后来哥哥为了学习,也去了寄宿学校,就算回了家,有点空闲也被私教塞满,与他和妹妹见面的机会都少。然后呢,和以前一样,他又开始陪着妹妹走同样的流程。甚至,训练的强度有增无减。

白冷被当哥的打击惯了,还真以为自己很弱——可当他发现自己经常会让妹妹受伤时,就开始琢磨着怎么控制力道了。

但也没琢磨多久,当妹的就已经能把他按在地上揍了。

本章已完 m.3q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