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长长、长长一行送行的人此刻早已入了席,叽叽喳喳的相互说着话,回忆起死者的生平,死者今年四十八,是村里小学的一位极普通的语文老师,教了几十年的书,算起来,也是桃李满天下了,那些长长的一行过来吊唁的人里大都是她之前教过的学生,不能不来送她最后一程。
死者的兄弟姐妹早已在棺材遗像前撕心裂肺的哭完了,强撑起长途的奔波和伤痛的打击后虚浮的躯体,在人群中挤来赶去的忙着,已经五十多的大姐,边走边抹着眼泪,二姐忙扶着她,安顿在侧门后的一张椅子上,自己忙前忙后。死者的弟弟倒显出男子汉的气概来,除了跟姐妹们一起哭了一通后就再也没有落泪。这些年来,姐姐家里,穷的供不起小儿子上学,每每打电话,弟弟总要给她打些钱救急。算起来,也有几十万了,对他来说,这并不是一笔小数目。
“我的苦命的侄女儿啊”一声凄厉的哭喊传了过来,支客忙的过来喊主人家“姑来了,快,快派人去迎接!”二姐刚把钱递给司机,正拿着烟打发着司机,听了这话,忙的跑了过去,烟也就急急的塞进了司机手里。小弟拍了拍小儿子,示意他一起去迎客。小儿子顿了片刻,忙的跟了上去,走进了,才看见,那姑并没有流泪,只是大喊大叫着,村子里亲不亲的人散乱的立在路边,瞪着一双眼睛瞅着,只听有人窃窃私语道“生前嫌人家穷,门都不踏几次,这会儿子死了,倒做起这些戏来。”旁边的人戳了她一下“小点声,仔细让人听见”那人扭了头,满不在乎的扫了一眼,“当谁会承她的情似的”
老姑在两个侄女的搀扶下坐在了椅子上,与大侄女抹着鼻涕眼泪的倾诉了起来。小儿子像只慌乱的折了翅膀的鸟儿,全没了平日里的生机与活力,只跟在小舅和几个姨身后,垂着手迎客。
舅姑们该来的都来了,这时候,终于闲下了。看看时间也刚好快到埋葬的时候了。在支客的指导下,所有的亲朋好友齐齐的都跪在了门口,每个人都磕了头,有的点根香,有的烧些纸。隐隐从人群中传出来抽泣的声音,大姐的肩膀抖动着,二姐在一旁抱着她的肩膀,最后两人都哭了起来,声音愈发的大了,一众亲友,熟悉的、不熟悉的也都小声抽泣着。平常欺负过她的邻居,背后经常挖苦她的同事,此时也都悄悄地抹着眼角。
小儿子跪在最前面,头上的孝布一直垂到脚后,他低着头,专注的盯着瓦盆里正燃着的一沓沓纸钱。
“瞧这孩子,亲妈死了都不知哭的。”一个妇人说着,邻里们还坐在旁,睁着眼,像看着一场盛大的悲情戏剧,故事的主角小儿子竟然演技不在线!这是在不能不令人感到遗憾。
“小孩子嘛,我小时候也不哭,我奶奶死的时候,那时候太小了,懂啥子呦。我爸愣是打了我几巴掌,觉得委屈才大哭起来。”另一个妇人说着,两人笑了一笑,笑只刚蔓延到脸颊便迅速的收了回去。在这样悲伤的场合里,笑是不受欢迎的,更是一种忌讳,好在,人们都在极力的忙着悲伤,丝毫没有在意的人注意到这些。
这时候,却从屋子里传出一阵笑,银铃一般的,瀑布一般的,“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这笑以其独有的极强的穿透力,很快便蔓延了整个的屋子里。像个幽灵一样,飘来飘去,飘来飘去,灌进每个人的耳朵里,心里,太过分了,太过分了,那笑就那样,诡异的,荡着,飘着,游荡着,荡啊荡,游啊游,飘啊飘,令人憎恶。“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一个男人死者的残疾的丈夫,用瘸腿极力的跳进了里屋,抱出刚睡醒的不满周岁的女儿。粉嘟嘟的笑脸,一双大而清澈的又黑又亮的眸子像看着跪在门前的人,又像是在看着别处。
“妈妈”女孩呢喃着,在四周张望着,脸上还满是笑意。
众人抬头看了看她,心中不免有无限的怜爱,此刻却面露惶恐。但死者的兄弟姐妹们哭的更厉害了,她的笑,在她们心里揪着,揪着,越发显出她的可悲来了。
唢呐声,声声的响了起来,这边,演员们都化好了妆,一位全身都着白戏服的女人哭喊着,哭腔唱着一出哭灵
“起棺”随着支客的声音,几个村里的青壮年抬起了棺木,小儿子双手捧着遗像低着头紧跟在棺木后面。一长列的人,紧跟在他的后面。
仍旧那群看客,睁着眼瞅着。
戏台上,哭灵早已唱完,下一个登台的又会是怎样的一张面孔和怎样的一出戏呢。
只见那送葬的人,渐渐消失在村头了,隐入了层层的草木。
这时候,日头已经高高挂起,邻里们都回了家,到了做午饭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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