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耷拉着脑袋站在父母卧室中央,父亲母亲跟没看见我似的,自顾聊着闲天。
母亲拿了针线给父亲破了的衣服补洞,像是不经意地开口,“段先生,你家女儿长大了,都有男朋友了。”
父亲手里捧着一本书,然而半天也没翻过一页去,“她才十六,还是个孩子呢。”
“十六岁也该谈恋爱了,我十八岁那年都嫁给你了。”
我站得双腿发麻,琢磨着母亲的话音,怎么好像在向着我说话?
“那能一样吗?现在的孩子哪有我们那时候经历的事多,十六岁的你我已经能自己混饭吃了,他们还得靠家里养呢。”
“我早就让你把他们撒出去见见世面尽早独立,你不是舍不得吗?不然小七也不会离家出走,跑到什么军校去。”
话锋突然转到了小七叔身上,我心头一紧,便见父亲果然沉了脸色。
“别提那小畜生,提了我就来气!”
父亲把手里的书重重摔在了沙发上,眉心处寒意凛凛,煞气重重。
我吓得大气不敢喘,虽然父亲平日里最宠我,但比起母亲我更怕父亲发火,虽然这火气是冲小七叔去的,但毕竟是由我这儿引起来的。
母亲倒是一点儿也不怕,指着沙发上折起来的书道:“这是我的书,你要摔摔你自己的。”
父亲脸色清寒,却还是将沙发上的书捡了起来,放到了书架上,然后拿起自己的书,赌气似的,重重摔在了地上。
我心里不由叹一口气,这都过去多长时间了,父亲对小七叔这口气还没有消呢,一提起来就炸毛。
“我收到小七寄回来的信了。”
母亲不管父亲,自顾说道:“信是从沂蒙山寄来的,他说自己一切都好,团长对他很照顾,让我们不用担心,还说那边的伙食也不错,他一开始吃不惯煎饼,嫌它硌牙花子,每次都得泡在水里吃,也吃不惯大葱,但不吃就得饿肚子,后来顿顿都离不开煎饼和大葱了,还说等他回来,亲手给我们做煎饼吃……”
母亲絮絮叨叨的,把小七叔在信里写的内容一一转述给父亲听。
这封信我们前几天就看过了,只有父亲没看,可这会儿母亲在说,父亲背对着我们,看起来像是在浏览书架上的书,却是一动一动。
我知道,他在听,耳朵竖的高高的,生怕遗漏了什么细节。
嘴硬心软,说的就是父亲。
他嘴上骂小七叔骂的最凶,但实际上最记挂小七叔的就是他,毕竟是当儿子养大的弟弟啊。
小七叔出生那日,我祖父被人炸死在北平街头,当时父亲人还在东京,母亲和雷震叔叔把祖父的尸体抬回了家中,祖母正千辛万苦地生下小七叔,得知祖父被炸死,身心遭受重创,留下了遗言,把小七叔托付给大姑姑和母亲后,也跟着去了…父亲从东京赶回来的时候,祖父祖母都去了,就给他留下了小七叔。
小七叔的名字,段寒丞,也是父亲给他取的。
他们之间差了二十多岁,虽是兄弟,但跟父子关系没什么两样,而中国的父子关系,总是那么微妙。
大姑姑说,祖父在世的时候,父亲也整日跟祖父呛呛,除了军政要务,两个人几乎就没有坐下来好好说话的时候,动手的时候比说话的时候多。
而父亲和小七叔,也差不多是这样。
按照父亲对小七叔的规划,是希望他能够做个文人,最好能够成为一名医生,安安稳稳地过其一生。
但这是他的想法,不代表小七叔的意愿。
小七叔也是在军营里长大的,自小便不是个娇生惯养的孩子,十五岁那年他提出了从军的意向,被父亲一巴掌打了回去,两个人闹得不欢而散。
隔了没几天,小七叔就离家出走,北上从军了,这一去,就是两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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