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她与他啊,将来到了地下,又何必再相见呢?还是趁着此时尚能睁眼,便说个明白吧。

旻宁听闻皇太后圣躬不豫,哪里还顾得上眼前大臣们在说什么,他起身,丢下一众啰唣的大臣,转身便往寿康宫去。

他也老了,也是年近七旬的人。他自己从今年年初开始,便也有数次身子违和,故此他是最明白这个年岁的人,一旦身子不舒坦,可能会意味着什么。

一路往寿康宫去,他的心下说不出的仓惶。

这些年,他经历过那么多,无论是英人、鸦片,还是西域的变乱……他都未曾心慌如此。

因为那些事,虽则有顺境逆境之分,但是终究还是人力可为之事可是……如今横亘在他面前的,却有可能是天意左右、人力不可为之事啊。

这个天下,他自问曾经只手可掌,他连江山大位都可手到擒来,可是……眼前这一刻,他却顿感无能为力。

还是太监在后头追上来扶住他,他才猛然明白过来,他竟自己就这样跑出来了,身为天子,竟忘了坐轿。

终于来到寿康宫,走进她的寝殿“长乐敷华”,迎着他的,却是她的微笑。

他惊住。

原本以为她满面病容,或者背对着他,不肯相见。

她这般含笑迎向他,已然是多少年都不曾有的。

甚至可以说,从他登上大宝,成为大清江山的主宰之时,她就再不曾这样盈盈含笑迎着他。

可是今儿个……

原本,她病了啊。

廿廿含笑点点头,“皇帝你来了。免礼吧,近前来。哀家这会子有些疲累,隔着这么远与你说话儿,倒有些费气。”

旻宁赶忙起身,疾奔向前,跪倒在廿廿榻边。

“小额娘……”一张口,六十多岁的人,两眼便已然红了。

廿廿眼前也有些模糊。

仿佛向她奔来的,又是当年那个孩子。不善言辞的,却骨子里藏着倔强的,唯有来到她跟前,才有了片刻奔行而来的少年模样。

……这中间的那些年,便仿佛都远去了。连同这些年的恩恩怨怨,便也在眼前这一片朦胧里,一层一层地有些看不清了。

廿廿悄然弯曲了指尖,紧紧攥一把被角。

不可以……

她还没将话都说完,不能在这一刻。

她用力地眨眼,将眼前的那一片模糊眨掉。

“……咱们娘俩,已经有多少年不曾掏着心窝子说话儿了?旻宁啊,你替哀家数数?”

旻宁心下咯噔一声,可是此时还哪里再敢说那些违心的话去。

他深深垂眼,“子臣忖着,仿佛是从子臣成年之日起,小额娘便有许多的话不再与子臣说了。”

“甚至……自从子臣成年,小额娘便连见,都不愿再见子臣。那时候子臣为了能见小额娘一眼,总要费尽心机,煞费思量。”

廿廿缓缓笑了笑,“可是啊,二阿哥,你可都明白,那都是因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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