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庐之中,清茶飘香。

众人皆是江湖儿女,三两句过后,已熟络起来。

情谊浓了,礼数便也淡了。

梅大先生面对倾慕已久的李寻欢,不再那般拘谨。

铁传甲当即言明来意,请先生救治少爷。

梅大摇头道:“我自然愿意,只可惜却是有心无力。我梅大在医道上虽有些本事,却以钻研药剂为长,近年又与那红毛夷学了外科妙术,却到底也治不了,探花郎这内伤旧疾。”

铁传甲听得不甚明白,仍自央求。

武攻微微一愣,红毛夷说的应当是西班牙或葡萄牙人,此时的年代,与大明有了些交流,没想到梅大居然学了西医外科之法,还真是新潮。

不过,西医当下的水平,对李寻欢的病恐怕并无帮助。

显然,梅大并未说谎,所以,关键还在于他那位兄弟。

武攻便道:“不知令弟安在?”

梅大直白道:“我正当说起此处,据我粗浅观察,探花郎的病虽已是旧疾沉疴,想要根除必无可能。但若有高明手段,调养生息,身子便也会大好的,而这等高人,当世也唯有我那兄弟了。”

铁传甲道:“既如此,何须废话,这便将梅二先生叫来的好。”

梅大忽垂首不语。

明显的,面有难色。

铁传甲这粗汉倒精明了一回,稍一思索,道:“先生可是在发愁,那三不治的规矩?”

梅大点头。

“第一,诊金不先付,不治,少了一分,也不治;第二,礼貌不周,言语失敬,不治;第三,强盗小偷,杀人越货,万万不治。此为三不治,的确是我兄弟的规矩。”

梅大说到此处,又摇头叹息:“唉,来者既然是李探花,自不会触了这规矩。只可惜……”

铁传甲听到这里,原本自信的面容,瞬间垮下来。

梅大道:“可惜我这兄弟,除了在药方子上是毫厘不差,平素言行,却实在谬之千里。即便这三不治的规矩,也只是用得顺了,一时懒得想些新花样。说来并非是定例,真正的规矩,全凭他一时思量罢了。”

武攻道:“换言之,岂不是并无规矩,只看心情?”

“正是如此。”

梅大一阵苦笑,欲言又止。

武攻眉头一皱,忙问:“可还有别的难处?”

梅大这才凝重道:“我这兄弟虽说性情多变,也是真情实性,若想哄得他开心,却也容易至极,故而寻常人来看病,本无太多难处。只可叹,这回来的偏偏是李探花。”

“是我大哥如何?”

“李探花乃我倾慕之人,世人皆知。”

“这又如何?”

“我这兄弟性情多变,唯独不变的却是,喜我之所恶,恶我之所喜。”

玩蛋,这就是说你俩兄弟不对付呗。

“如此说来,他若见了我大哥,绝不会心情好的。”

武攻没想到兄弟二人竟会如此,虽不知其中有何矛盾,但见梅大如此为难,怕是难以调和的。

暖庐中,气氛不觉凝重起来。

李寻欢轻抿了口茶,忽而笑道:“久闻先生‘六妙’之美名,然据我所知,其中并无茶之一味。而今日品味,方知先生之茶实为妙绝,故不知是何道理。”

梅大略沉思了下,徐徐道来:

“不才虽处江湖,然自幼受教家学,故以文人自居。文人本有八雅,即为吾之八妙——琴棋书画诗酒茶花,吾自去其二。”

“其一,花之妙,妙在天然,观之赏之而生雅致,雅致却仍归天然,岂夺天工尔?故,此非吾之妙。”

“其二,茶之妙,虽生于天然,培植、养护、采摘、烘焙,皆归于人力,冲泡之法,饮用之道,亦属技艺,如此,方得妙处。故,茶归其列,乃属七雅七妙。然茶之于我,如人之饮水,非茶,吾不饮也,此乃性命,而非雅致。”

妙,乃是生活情趣。

茶,却是生存所需。

梅大之爱茶,竟至于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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