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位仆人带领之下,走了足足三刻时,才见到一处狭窄小院。前门是刻意做旧但观感不错的柴扉,推开在一边,并未挂锁。
院中央堆石造山,几株劲松扎根山石缝隙,大多纤细直身,只有其中一株高大粗壮,树干如虬龙扭转,蜿蜒而上。树荫遮蔽之下胜却凉亭,树荫下摆着一套对弈用的石质棋墩。一溪清水顺着山石间隙流淌而下,在地上聚成一滩小小的水洼,里头养了两位小如指盖的金色鱼苗,小水潭周围青草如翠。
小侯爷封星羽瞥了一眼便不再上心,侯府之内景观多如牛毛,无论雅致抑或华美,都不逊色这螺丝壳中做道场的狭促小景,不管花了多少巧妙心思,若是一处地方天生格局狭小,雅物扎堆出现之后反而杂乱,人为雕琢的痕迹也愈加突显。
老先生含笑立在门旁,沟壑纵横的老脸上挂着显而易见的真心欢愉,恍惚间有一丝稚气,或者是本心。这位得意亲传只二人,门生弟子遍天下的天渊书院院主,这一刻似乎比学生还要兴奋。
小侯爷看见这位比自家先生年老,但精神奕奕的新老师,恭恭敬敬行礼:“学生拜见宋夫子!”
宋孟尼没有伸手搀扶的做作举动,只是颔首微笑看着这位小学生行完了拜师礼。然后满脸慈笑,晃动手掌招呼他进屋。老人并不自持身份,拿捏出高深风范,进屋后指着一张搁置毛笔水盆的课案,和蔼道:“在我们书院,历来有新晋学子举行洗笔刷砚的入学仪式,旨在告诫学子体劳心静
,专心致学。为师觉得这个仪式尽管粗简,然则蕴含先人们对学子的祝福和美好期冀,虽然你举行过了开笔启蒙礼,但是重入我书院门墙,洗笔仪式也为礼敬书院千百年来的列位先贤,份量不可谓不重。”
封星羽郑重点头,双膝曲缩,跪坐在案前。宋孟尼席案所在稍高下方弟子席一阶,草席课案,同样摆放水盆毛笔砚台等物。
宋孟尼身端手正,拾笔入水,动作一丝不苟,以身作则。
小侯爷封星羽一板一眼,学得有模有样。
天渊书院院主宋孟尼老先生主张对学生因材施教,而他对这位小弟子寄予厚望,恨不得将毕生学问统统竹筒倒豆子一般装进小童脑袋瓜子里。因此“因材施教”的手段可谓发挥得淋漓尽致。
开学几天就把年仅四岁的小侯爷折腾得够呛,诗词、经文、国策、兵法,轮换着教导,每每压着封星羽的承受极限施教。小侯爷感觉这几日如从炼狱走了个来回,每到放学总是浑浑噩噩,脑子里被强塞而入的话语与文字一个个一股股集结成无数兵团,各自占理互不相让,打得脑袋嗡嗡作响。连梦里都被先生那句“记牢了没,记牢了我们再看一本!”给吓醒,前胸后背全是冷汗。
张棋观、高桂甫则依旧在楼浅河戒尺之下受教,每日抄写一些儒学启蒙经典,这就已经把不擅执笔的胖墩累得不行。
二人得空就去找封星羽玩耍,可是每每被仆人告知小侯爷或在背诵儒典,或在入眠休憩。撞了闭门墙的二人无比郁闷,同时纳闷羽哥儿怎么突然如此积极用功,这很不寻常啊!
封星羽有苦自知,本来他忍耐了三天已至极限,正欲摔笔弃学,无奈娘亲楚小亭让楚朝云大姨送来一份信,信中一改娘亲温和宽容的口吻,字里行间态度强硬,要小侯爷封星羽尊师重道,专心致学。尤其不可面附心违,松懈惫懒,要真心诚意对待先生,对待课业。
小侯爷外表乖巧,其实根子里还是充满权贵子弟的骄戾之气,谁的话他都可以弃之不闻,但父母之令他从不敢违背,甚至执行之时绝不敢出现阳奉阴违的一丝出入。
宋孟尼这种将儒学经典撕碎掰烂后让学生囫囵生吞的育人之道,若是楼浅河在场,不管老先生是否儒道圣地天渊书院出来的什么院主,清流文豪楼浅河都敢指着他的鼻子大骂误人子弟。
可是偏偏是宋孟尼这种看似不可行的教书之道,让封星羽一月之内记熟背烂了寻常学子花费十年功才能完成的学业。
每日学堂中一刻不停的翻书抄字读典尽管十分辛苦,封星羽习惯之后,只觉受益良多,之前一本典籍一日两日也记不牢固,如今翻阅两三遍便深刻脑海,可谓进展如飞。封星羽苦中作乐,偶尔完成先生交待的背书任务之外,也看些散诗逸词,梵文佛经之类,尤其强记那些不明其意且扭扭曲曲的梵文,难度最大,却正好用来砥砺心力,只背下了一篇梵文,封星羽就觉得自己摸到了“过目不忘”的门槛。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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