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欣喜之情陡变萎顿,张棋观丧气道:“我对五行意理不甚精通,还是羽哥儿你领路罢”

高桂甫最爱瞧机灵鬼出丑碰壁,心想:“我自个儿生来少了一副伶牙俐齿,心思肠子也较人短了一截,无法同机灵鬼斗嘴斗智!万幸羽哥儿便是我的救星,机灵鬼的克星,看这小子还敢晃动那装了不到半肚子的墨水?哼!”

其实这座五行阵是最为恪守规矩的守成派建设,阵中五行生克皆有迹可循,张棋观尽管自小聪慧,熟读经书,对旁学易义却少有涉猎,能推测中此阵涉及五行生克,已是同龄小童中佼佼者了。

封星羽在父母长辈面前乖巧可人,本性却脱不开孩子的贪玩顽拗,这座侯府之内,无论多么隐秘的私处,他都闯过偷进过。因此剑阁虽乃藏剑重器之所在,却也挡不住小侯爷执意要闯。

看守剑阁的卫人不敢违逆小侯爷意旨,早就将此阵义理和盘托出,并且亲自引他来回走了数遍,直至小侯爷记熟于胸。未免误伤小侯爷,甚至解卸了阵中诸般机关。是故封星羽取笑张棋观,实则是五十步笑百步。

三人曲曲折折地绕圈竞走,过了一时半刻,终于脱离迷阵,临近中央一架通红木料搭构的蹬梯。封星羽率先登梯而上,高桂甫和张棋观随之扶梯攀上。

到得二楼,却见眼前金灿灿一片亮眼光芒,高桂甫擦了好一会儿眼,才得以看清楼层内陈设物件。然则越是看得分明,越是吃惊震撼!

此间悬剑木架不下百数,一架一剑,剑样华美精绝,更令人咂舌的是百来柄三尺剑身,竟是以黄金浇筑。通体黄光焕发,直教人眼前发亮。

张棋观与高桂甫皆是面露惊撼之色,不同的是高桂甫乃眼前一亮,巴不得拖拽几把回家,而他则感悟不同。只觉得从前听身为一州别驾的父亲提及帝国各处封地官利,说统领燕隆三州的神华侯府富可敌国,张棋观当初有所执疑,认为神华侯爷堪比神人,品性清流,决不会做那等中饱私囊积刮黄白之物的不堪行径。此时此见,当真颠覆了张棋观小小心中的那处清阳境地。

这里并无甚么机关迷阵,更无司卫看守。封星羽对此间景观司空见惯,对那些个黄灿灿的金剑亦是目不正视,脚步毫不阻滞往通上一层的木梯行去。

走开一段脚程,听得胖墩高桂甫在背后嘟嘟囔囔,显然他对这些黄物很是念念不忘。

封星羽被磨得耳根子软,于是将此层隐秘说出以打发他:“剑阁第二层陈设黄金浇铸的长剑,但是黄金虽华贵却绵软,杀人切肉尚可,砍入骨头却会卷刃缺锋,因此铸剑并不实用。这几千斤黄金铸成长剑,只为了掩庇其中一柄真正的宝剑!此剑材质取之金海之精,据古籍记载,金海之精极其罕见奇异,此物同时拥有金铁之锐利、春木之增长,流水之灵动、烽火之侵烈,厚土之积沉五大特质,它有质而无形,若能识主,既是一件无坚不摧的利器,又是一件坚固无伦的甲衣!”

高桂甫张棋观双双咂舌,感叹大千世界当真是无奇不有,无异不存。张棋观听闻神华侯费诸千金藏珍宝,而非效仿贪宦以千金卖富求欢,觉得神华侯果然世所孑然,懊悔方才心中暗自诋毁了侯爷,对于千金与珍宝如何得来,反而不消去想。张棋观年幼鬼精,聪慧明理,骨子里却有一股纯直迂腐,他对神华侯崇拜近乎如神,自然凡事都发自内心地为其牵强附合地圆释。

这层百来柄金剑确有为金海之精打掩护的因由,其中另一项作用,

封星羽却没有吐露半字。封顼铸造金剑原意,乃是为了封赏军功,只是这些年南征蛮夷部落、北拒雄狮列强,竟从无一员大将受封,甚至神华侯帐下无人得知金剑在候。得需多大的军功,才足以配得上神华侯心中封赏金剑的标准?任何一柄金剑赐出,都需黎民百姓数以百万计的性命去承载!

二层之上是三层,这里间银光鳞鳞,更是晃得人双眼刺痛。众多二尺银剑以银丝牵引,自阁层穹顶垂放而下,如同悬浮空中。阁间窗户微开,数不过来的诸多二尺短剑彼此并不碰撞,只是细微地左右旋晃,将片片银鳞乱投满室。

高桂甫抢过张棋观和封星羽几个身影,穿入银剑林中。张棋观晓得高桂甫以为这里又是以无数银剑隐藏另一柄绝世宝剑,此时想要率先寻出宝物,让人夸上一夸。

张棋观瞧了一眼那些牌子一般的银剑,心中登即明白不是高桂甫所愿那般,于是向封星羽试探道:“这些个银剑款样与排置,应当另有寓意,必不与下层金剑用途一致?”

只听封星羽淡淡道:“这里也藏了一柄宝剑。此剑剑胚比金海之精还要珍惜贵重,它究竟为何物何名连我也不知,只听铸剑的痴伯伯以秘银为号,代指剑胚。他把此剑威力夸大其词,那套说辞太过虚幻,我看十之八九无法取信。”

张棋观气为之窒,银剑制成长牌形状,悬垂四尺之上,竟然不是另有寓意?

胖墩高桂甫走近观摩银剑,见到剑身中段皆刻有字,是些人名,其中几个他还有些熟悉,只是一时想不起来。转过一柄刻着“李况”的银剑之后,高桂甫竟看见另一柄银剑上端端正正刻着三个字,赫然正是父亲的名讳“高金瑞”。

高桂甫外相憨厚,实则颇有内才,此时乍见父亲名讳篆刻兵刃之上,不知是福是祸。心中忐忑不安,面上不敢显露心机,憨笑道:“羽哥儿!这儿咋有我爹爹的名号,还有这许多姓名,都刻在银剑上作甚?”

只想着若为灾祸,也要凭着这份交情,设法在小侯子身上化解。

封星羽含糊道:“其中内意说给你听你也不懂,一知半解的泄露于外反而不美,你只消知晓此举对你家有利无害,此间事物更不可描述透露于你、我、棋观之外的第四个人便了!”

高桂甫笑逐颜开,圆滚的脸上裂开一道大口,露出满嘴的白牙,不住点头。

张棋观对高桂甫显露谄媚笑靥的模样嗤之以鼻,撇开脸庞不去看他,跟上封星羽的步伐往四层而去。

剑阁四层、五层、六层藏名剑宝剑古剑,不似一二三层,这三层皆无玄机奇巧,只是安置收藏君子之器所在。

四层五层六层的众多名剑观览下来,高桂甫心中那股江湖飘荡,行侠仗义,仗剑天涯的热血皆被点燃。那些从前江湖旧人逝去,宝剑犹在的古剑,都残留着自己那个江湖的柔肠与豪气,古剑剑匣中的牒释,记述着一个又一个荡气回肠、引人遐思的故事。

牒释中的古剑主人一生经历精彩纷呈,记述之文笔中和端正,不有偏驳,就连对草莽江湖无所向往的张棋观,也有所触动。

封星羽、高桂甫、张棋观三人走在登往七层的木梯上,这些木梯阶段与扶木之间契合无缝,走动时噪音极小。剑阁外落下一只夜莺,栖在翘檐压角,她关在笼中多时,此刻一得自由,正运起嗓子,欢快歌唱,其音婉转清脆,十分动听。

那夜莺啼唱之音有高有低,浑不似生来而就,倒像后天经人调教。封星羽听闻莺啼,只淡淡道:“二更天了。”

高、张二人恍然,入阁之后见新闻奇,只觉开展眼界,一时浑然忘我,没想到时辰匆匆,霎时间竟到了夜静人定的时辰。有几丝倦意偷摸爬上眼帘,拉扯着上下眼皮,只欲将人关入梦乡之中。

高桂甫人憨体壮,适才观剑摸剑激起心血高涨,自然困意全消,此时记起时辰,困倦之虫于是全扑上身来,他偌大的身形走起路来都有些脚步轻浮。然则随即胖墩便打了一个激灵,几丝倦意遁走一空。

原来第七层亦是顶层,此间冷不防出现一个干枯老人,他双目凹陷,满头灰白长发,如木杆一般矗立原处,一动不动,仿佛生机全无。他所站之处临近木梯,是以高桂甫登尽梯阶,险些与他迎面相撞。

高桂甫正对这老者生死生疑,忽闻其开口言语:“这二位小哥是世子好友?”

此人嗓音沙哑尖涩,似乎长久不曾开口发声。言语间更透出不近人情的冰冷寒意,高桂甫和张棋观与老人对视一样,发现他双目昏浊灰白,似患眼疾。但他能凝目对人,似乎也不尽瞎。

封星羽在下人面前自有一股不容违忤的威严,但侯夫人楚小亭也致力于教导爱子谦恭待人和长幼有序的浅显道理。封星羽泊淡道:“此间暂时不需维护,伏伯您权且下去!”

原名伏嵆的患眼疾老人应了声是,脚步缓缓地摸下梯去。

待这名阴森冷气的老者身形完全消失,高桂甫和张棋观才卸去了肩头形虚质妄的重压。

二人心思重归活泛,目光也随即放远,但见剑阁顶层之内十二座小巧拱台安置于十二处角落,拱台以铁桦木打造,木质退色,看来已有些年月。木台上各自供着一只剑匣,剑匣背后的壁上皆挂有精细的工笔大画。

剩余地界亦不闲置,墙面通通筑起木格,供以存放剑经、剑典,都是历代剑中魁甲抑或剑途巨擘参悟剑道的独到心得,每一本进入江湖都是千金不换的隗宝。高桂甫、张棋观二人未入剑途,自然以寻常之心看待这些或薄或厚的纸本。此时随手翻阅,当中许多艰奥难懂的字眼和理论层出不穷,二人只得悻悻然将本子丢回书架。

来到一处拱台观摩,那只剑匣内铺了厚实黄缎,一柄长剑躺在匣内。长剑款式中规中矩,握把相夹的两片木片被摩挲得油光滑亮,系于剑顶的剑穗也显得老旧色浅,剑身倒是锋韧依旧,还泛耀隐隐青光。那患眼疾的老者在时,高、张二人感受不到剑上透出的凛冽剑意,此刻一来剑气少了外力压制,二来二人靠得太近,只觉得似有一盆凉水从头到尾浇灌而下,连连打了几个冷战。

高桂甫一连价打了四五个喷嚏,边打边赞道:“哈切好剑哈切好剑哈切好剑”

张棋观底子不如高桂甫壮硕,此刻已然脸色煞白,上下两排牙齿咯咯打架,全无调侃对头的兴致。

封星羽倒无异状,此间外涌的剑气对他全无影响,三人之间虽然情分不增不减,他与高桂甫较张棋观却更为亲络,张棋观尚且能随意调侃,因此更加不怕胖墩心生芥蒂,取笑道:“你不使剑,怎辨得剑器好孬?”

高桂甫口舌含糊,眼神却坚定:“直觉!”

封星羽遭高桂甫难得的严谨唬住,半响无话可对,伸手合上了那只阴沉木的剑匣。剑阁之内寒气登时一散,高桂甫随即口发呼呼喝喝之声,打了一套父亲传授的军中硬拳驱逐剩余寒意,张棋观则捉紧衣襟,缄口不语,脸上苍白依旧。

打了一套拳路刚硬的拳式之后,高桂甫又生龙活虎,一座拱台接着一座拱台看将过去,张棋观缒在二人身后勉强走动,过了一阵,身子渐渐回暖。他毕竟年幼,体内又无澎湃气息供剑意引发共潮,是故受剑意剑气侵蚀极轻。

这期间走过了几座铁木拱台,内里的剑器对外人不如那柄“青罗飞羽”的敌意重,张棋观尚未痊复,便匆匆瞥过,只记住了“灵翼”、“符授”、“精绛”、“小弯眉”等几个剑名。

终于来到高桂甫心心念念的扑雪剑拱台前,这里剑匣自然是空的,不过墙面挂着一幅等人高的的精细画作,画中是侯夫人楚小亭雪衣华裳,腰佩扑雪陪丈夫神华侯封顼阅兵的场景。

高桂甫、张棋观二人年岁尚幼,没有狎思,然则画中楚小亭的风仪气度仍是令二人一阵心醉。

三人再在剑阁中停留一阵,便也返程回去。当夜三人在封星羽的床上同被而眠。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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