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默出生的那一天,东突厥的铁骑奔袭而至,摧毁了燕默所在的村庄,整个村子的男人都被屠杀殆尽,女人则被哄抢拴在马背上成为了侵略的战利品,燕默的母亲在被突厥人发现之前,将还未睁开眼的燕默用衣物层层包裹后藏进了家中的水缸里。和别的孩子不同,燕默生下来就不会哭,父母还在担心孩子不哭会对孩子的身体有影响,不曾想全村人都死在了突厥铁骑带来的战火中,最终幸存下来的只有这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孩。
迟来的唐军没能阻止突厥人的暴行,唐军的指挥官将队伍分作两队,一队沿着踪迹追逐而去,另一队则留在村庄的废墟中找寻幸存者。一名士兵在打扫战场时,从摔破的水缸里捡到了这个被包裹着的婴儿,唐兵将这个唯一的幸存者禀告了指挥官,唐将沉吟片刻,同意了这个士兵将婴儿带走的请求,唐兵没有家室,将婴孩视为己出,从此这个孩子跟了唐兵姓燕。
燕护,也就是发现了襁褓中婴儿的那个唐兵,十八岁起便从军做了武夫,身边的一众弟兄也都没读过书大字不识一个,收留婴孩后,一群大老粗自忖想不出什么好字眼,于是凑了一顿酒肉,请军中代写书信的先生为孩子起个名字,先生见这孩子不会哭,也不像别的婴孩一样好动,于是起了个“默”字给他,从此“燕默”两个字就成了这个从突厥铁骑下幸存的婴儿一生的名字。
这群在马背上颠簸,刀口上舔血,杀敌求功名的汉子将小燕默当作了闲暇之余的消遣,以往军中休息时,大头兵们不是聚在一起赌博就是为了几口酒肉斗殴,自从有了小燕默,这些莽夫用笨拙的粗手鼓捣些卷了的刀片和木块随便组合一下,送到燕默所在的军帐,看他趴在地上玩耍着粗制滥造的“老虎”、“大象”,笑一会儿后才转身离去。
四岁时的某天,还有些懵懂的燕默刚从床上爬起,发现身边每天陪自己睡觉的“爸爸”不见了,而其他经常来看自己、给自己送小礼物的“叔叔”们则身上带着难闻的气味涌进了燕默所在的帐篷。人群中年纪最大的张校尉,将一把和小燕默一样长的刀柄放在了他的面前,这些平日里嘻嘻哈哈、满口粗话的士兵们默然不语,几个年轻的士兵更是眼眶通红。小燕默定定的看了一会儿那刀柄,在张校尉和其他人的惊呼声中,伸手把铁棍抓了起来,和以往的“玩具”不同,小燕默只拿起了短短一瞬间就又扔回了地上,对他来说这个“大长条”有些太重了,不能像“大象”一样当做玩具,于是小燕默又定定的看着叔叔们,眨着眼睛在人群中寻找自己的爸爸。当晚小燕默被一个叔叔带到了另一座军帐里睡,之后的日子里,吃饭、睡觉都和往常一样,只是那个从废墟中捡回自己的、每天深夜赶回军帐抱着他睡的人却再也没有出现过。
陌刀军第七营将士燕护,担任巡营斥候,夜中发现突厥铁骑踪迹,禀报校尉后率队追袭,全歼突厥骑队大胜而归,归营途中有一俘虏,趁守备不严,夺刀暴起袭击,燕护推开战友,本人却躲闪不及被刺中腹部,不治身亡。
六岁的燕默已经可以将刀柄挥舞很久,有人告诉他这把刀加上刃后的名字名叫“陌刀”,还有人告诉燕默他有着天生俱来的神力,当时的他还不懂得这其中的含义,但从其他唐军的交谈里,燕默已经意识到了这把陌刀的前主人去了哪里,晚上睡觉时,燕默都将这把刀柄放在枕旁,来回忆那个救出了自己、陪伴了自己四年的父亲。
军中日短,四年转瞬即逝,在一个冬天的傍晚,陈通、李和还有其他士兵外出执行军令,起身的声音惊醒了同帐中沉睡的燕默,燕默拿起陌刀走出了军帐,在纷乱的马蹄声中看着夜色里一匹匹逐渐消失的战马绝尘而去。
军侯张锐夜中巡营,看见了在营门伫立的单薄身影,作为燕护的老战友,张锐牵着燕默带回了自己的营帐里,轻轻拍打着他的头,安抚燕默睡下。
是夜,已迁至雁北的陌刀营一支轻骑队与敌军短兵相接,斩首九十三,敌惊惧而走,陌刀轻骑全队皆没,无一生还。醒来的燕默在营门等待了一整天,无视旁人的劝阻,直到无边夜色再度降临,这个本就话少的少年从此变得更加沉默。
陌刀军中有规定,从军的年龄最小要十五岁,而等到燕默十五岁时,一起照顾过他的陌刀七营将士们就只还剩张锐一人。十五岁的燕默一言不发的在张锐的帐外跪了一整夜,第二天日出,一夜未睡的张锐红着眼将燕默连踢带骂拽入帐里,将一本陌刀谱摔在了他脸上,燕默如愿以偿加入了陌刀营中,成了营中年龄最小的一个。
燕默传自燕护的那把陌刀,张锐亲自为它安装了刀刃,经过半年军伍中的严格训练,张锐同意了燕默的请求将他带上了战场。
燕默第一次面对的敌人是一伙作乱的流贼,作为一名新兵,燕默并没有慌张与不安,恰恰相反,初上战场的燕默就展现出了与年龄不符的成熟。面对杂乱的敌军,燕默眼中流露出的只有莫名的兴奋,这一切都引发了张锐强烈的的不安。作为军中上级和一名父亲,张锐反复叮嘱了让燕默跟在自己身边,作为军侯张锐有自己的亲卫队,不需要像其他士兵一样亲自上阵,在自己身边的燕默理应很安全,燕默紧了紧手中的陌刀,点了点头让张锐稍稍安心了些。
陌刀营是精锐中的精锐,在唐军整齐划一的军阵面前,流贼除了人数多外没有任何优势。两军尚未交战,流贼已经被陌刀营锋锐的气势所震慑,有些胆小的贼寇已经转身逃跑,有人逃跑,本就杂乱无章的阵型立刻更加分散,张锐敏锐的注意到了贼军的变化,挥旗下令唐军发起攻击。
与此同时,张锐惊愕的发现,原本跟在身边的燕默已经消失不见了,张锐在高地上左顾右盼的寻找燕默的身影,不料却看到了让他险些魂不附体的一幕:
一匹枣红色骏马高高跃起,唐军军阵最前方的士兵目瞪口呆地看着它飞跃而过,驮着身穿单薄盔甲挥舞着陌刀的燕默径直冲进了流贼阵中。
唐军还在啧啧称奇,不知是谁有这般胆识冲阵,身为指挥官的张锐已经高举着一面大盾,带着自己的两名亲卫玩命般砸进了敌军里,唐军士兵眼睁睁的看着又一个英勇的模范冲杀进去,然后才惊愕的发现:身先士卒的不是别人,正是此战的最高指挥官张锐。将领如此,士卒岂能裹足不前?陌刀营将士被张锐的悍不畏死所鼓舞,士气大振,将数千贼寇一举歼灭。
唐军得胜打扫战场时,陌刀营众人都在兴高采烈的分配军功,只有暴跳如雷的张锐挥着马鞭将燕默抽下马,打得燕默在地上乱滚,两个亲卫一齐拉都拉不住他。
从军六年里,燕默跟着陌刀营四处拔营作战,天生神力的他凭手中陌刀所向披靡,逐渐成为了陌刀军中的明星。而每当燕默冲杀起来,张锐都带着亲卫牢牢的守护在他身后,保护着燕默不受伤害。燕默立下赫赫战功的同时,张锐也成为了陌刀军中唯一一个身先士卒的营首,陌刀十四营中无人不称赞二人的英勇。但只有张锐的亲卫知道,营首看似悍不畏死,实际上只是个为了保护儿子的父亲罢了。
天宝三载,陌刀军齐聚,由大统领率领参与了与吐蕃的会战。燕默照常作为箭头一马当先冲阵,吐蕃士兵拦不住燕默,转而拦下了其他与燕默一齐冲阵的骑兵。燕默身陷险境,乱军之中一招不慎被打落马下,身边的吐蕃军队一拥而上,转眼将他完全淹没。
目睹燕默跌下马鞍,心急如焚的张锐一声令下,率领麾士兵策马狂奔杀入了阵中。张锐所统一营陌刀军多与燕默相识,尽管吐蕃军人数众多,袍泽之情还是让众将士在乱军之中以一当十,一直坚持到了张锐将燕默救回。吐蕃将领将这支孤军如此勇猛,下令挥军围杀,唐军中的大统领抓住了吐蕃军阵被张营冲乱的一瞬间击鼓出击,打乱了吐蕃的部署,仓促接战,双方厮杀至血流成河,激战了一天互有伤亡,待锐气已尽后各自鸣金收兵。
陌刀营中赏罚分明、军令如山,陌刀第七营营首张锐因擅自出击扰乱军阵免去统领之位,贬为军校,另有军法处置,第七营校尉燕默不顾将令,致同僚损失惨重,按军法逐出陌刀军。
因张锐重伤,大统领准许燕默代其父受罚。
燕默一声不吭,先替张锐挨了整整六十记军棍,又挨完了自己的一百记,上半身已是鲜血淋漓,连行刑的唐军都不忍直视。燕默却浑似不知,起身后上衣都未穿,便一路狂奔到医帐中,跪倒在了昏迷不醒身重七箭的父亲身边。
所幸大部分箭伤都射的不深,箭头也并未淬毒,多是皮外伤,只有一箭正中张锐左眼,虽然军医尽力救治,依然感染了双眼,在张锐高烧不醒的几天里,燕默一直在他身边守护着。
终于张锐从昏睡中慢慢转醒,对着一片黑暗茫然了许久,直到燕默将张锐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才用干哑的嗓子说道:“没事就好。”
感受到手上的湿润,张锐轻轻地拍着燕默的头,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从未哭过的燕默附在父亲腿上痛哭失声。
张锐被军医安排到后方养伤,军旅生涯也随之结束,燕默本欲随行,却被一个人给留了下来。
打好了行囊策马到了营门,营门前右一队与陌刀军装备不同的唐兵,为首一人身材高大是燕默生平仅见,那人对燕默极感兴趣,矗立在马前拦住了他的去路。
燕默从马鞍上摘下陌刀闷声道:“让开。”
气质如山岳般的将领饶有兴致的捋着自己的络腮胡,挥手制止了身后一脸怒意的随从,一脸欣赏的道:“没想到这陌刀营中还有个好苗子,小子你姓甚名甚,不如转投我苍云军,留在这里实在是荒废了你的才能。”
燕默端坐马上,刀尖对准了苍云将领,生硬地重复着两个字:“让开。”
“锵”的一声,利刃出鞘的声音同时响起,站在将领身后的八名亲兵整齐划一的拔出了自己的佩刀,这些亲兵的武器比起陌刀短许多,并且更加狭长一些,但闪着寒光的刀锋依然散发着危险。出刀的同时,八名亲卫还从背后摘下了背负的盾牌,八面半人高的盾牌被亲卫立在身前,以将领为中心围成了半月型,八把佩刀斜搭在盾牌上直指马背上的燕默。八人配合默契,转眼间就组成了一个进可攻退可守的阵型。
望着被一块块立起的半身盾保护在中心的将领,燕默眼中恍惚了一下,曾几何时,也有人这样挥舞着盾牌保护着战场中的自己,燕默深吸了一口气,策马向盾阵的方向缓缓迈出了几步。
围观的陌刀营将士在一旁窃窃私语,似乎对这身材格外魁梧的将领十分敬重,很快就有人自告奋勇上前为其介绍了燕默曾经立下过的功绩,以及缘何要离开军营。
魁梧将领听着陌刀营将士的描述,眼睛越发亮了起来,等听到燕默为父顶了一百多记军棍的部分,双手一拍,不顾亲卫长的劝阻,就站在营门前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好小子,我薛否早就听说了你的名字,今日一见,果然是把好手!”魁梧将领大笑了一阵,推开了两名挡在身前的亲卫,手上猛地一用力,将亲卫戴在臂铠上的半身盾直接扭了下来。
足有半人高的玄铁盾牌被薛否用一只手轻松提起,递向了马上的燕默,不容置疑的道;“姓高的不识货,陌刀军没有你父子二人的位置,要是还想上战场,就来玄甲军中跟我,你离回家养老还早得很,留在军中立些战功,将来也能为你爹谋个好营生!”
燕默沉默了一下,掉转了刀锋,开口问道:“将军的话在玄甲军中可做数?”
唐军建制,每军由数营组成,一营之长为营首,也称呼为统领,除了朝廷节制官员、监军官宦和大统领之外,拥有一营内最高的指挥权,张锐担任陌刀军第七营营首长达五年,立功无数,依然被上级一句话剥夺了所有官职,燕默不想再让这样的事上演第二次,因此他需要眼前这个陌生人的保证。
领玄武侯,三大精锐之一苍云军的大统领,忠武将军薛否将手臂伸得笔直,看着马背上的小兵燕默坚定地道:“薛某从来一口唾沫一个坑。”
燕默翻身下马,接过薛否手中的大盾,由于没有穿戴特制的臂铠,燕默索性直接抓住了大盾内的圆环,盾牌入手有些重,但还在燕默的预计之内,在拿起四十五斤的陌刀后举起这面足足六十斤的玄盾还不成问题,而接过这面盾牌也就代表燕默已经同意了薛否的邀请。
薛否赞赏的点了点头,就连对燕默还有敌意的八名亲卫也对他的这股巨力啧啧称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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