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宫时高远被几道关卡盘查花了不少时间,出宫时却没有再费这些周章。

宫门的守卫们透过车壁上的缺口,远远望见面色阴沉的高公公,自然无人敢触霉头,早早地撤去了斧戟拒马等物,放马车离去。

高远快马加鞭,马车出了青霄门后又行了几里路,径直上了西山。

西山是大明宫巡逻的最外围,天策骑兵极少至此巡查,除了大明宫和长安城周围的几座小村庄内的猎户樵夫,平时几乎无人到此。

马车行了片刻,高力士在车厢内咳了一声,示意高远在一片竹林中勒住了马。高远为义父打开厢门,动作利落地跪在车旁,供高力士下车时作垫脚用。

高力士踩着义子后背走下马车,用布满皱纹的手一点一点抚摸着自己亲手轰碎剩下的半面车厢,原本雕有异兽的鎏金木板破损了一个硕大的缺口,几枚古玉不知所踪,垂下的珠链也断了许多条。

“唉,怎么就成这样子了”,权倾天下、富可敌国的内廷宦官之首高公公极为心疼的摩挲着,接着吩咐道:“回头把这洞用心修补上,要补到看不出为止,这车可是圣人赏赐的物件,可坏不得哟。”

“是。”高远从地上爬起,恭敬地拱手应下,心中腹诽道:坏成这样还要修的看不出,您出手时也不知道轻一点......

高力士叹了口气道:“当年咱家诛了那王毛仲,圣人拉着咱家的手叮嘱着要咱家记着西苑的情义,咱家跪在地上说就算奴才老掉病瘫断了臂膀也要为大家赶车,圣人一高兴就赐了咱家这辆马车,咱家当场载着圣人从丹凤门驶到太极殿跑了几个来回...”

对于义父道来的这段往事,高远约莫着听了有五百多遍,对于一些高力士记不起来的细节比义父还要熟悉许多,见义父有卡壳,高远轻声提醒道:“您说天家高兴得不得了,叫义父您八十岁那天再去给天家驾一回车。”

“对喽,”高力士脸上有了丝笑意,接上说道:“你莫看那天策、苍云平时护驾镇守宫城,不过是给拴着看门的狗罢了,只有咱家才是到死都为圣人牵马驾车的奴才,王毛仲一死,圣人的心腹也就有咱家一个了。”

岁月不饶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高公公悠悠地想道:遥想天家还未登基那时节,泼妇太平欺凌天家父子不停,还是他高力士和王毛仲为东宫看门抵挡那太平公主的走狗,一个被打晕一个被打断一条腿,始终是没让天家落了下乘,那时节自己多大?已是记不得了,距今儿个怎么也有三、四十年了罢,王毛仲谋逆当死,可咱家从王府到东宫再到这大明宫,始终是一腔忠心,既然和天家有个八十赶车的约定,这最后十几年的门便有咱家看好,些许虫豸若是缩着便罢了,要是敢跳梁咱家挥手便灭了他!

想起些什么事,高力士脸上的笑意逐渐消失,冷哼了一声问道:“现在是几时了?”

高远从车上取出滴漏,看过后回道:“申时三刻,李翰林约了爷酉时见,还有一刻钟。”

“且等他一刻钟。”高力士坐回了车厢里,放下了一块蚕丝织就的薄毯挡住了厢壁上的洞,图个眼不见心不烦,高远就侍立在车边等候吩咐。

一刻钟转瞬即逝,竹林中依然一片寂静,鸟兽声音也不曾有一些,高远拱手道:“酉时已到,翰林未至。”

端坐车内的高力士“嗯”了一下表示知晓了,也没有多说什么,这位李翰林连天子设宴都敢迟到,平时最难的除了不饮酒就是守时,没有准时赴约也在意料之中。

不多时,无风的竹林里传来一阵抖动声,高远竖起耳朵,听出是有人正从东边穿林踏叶而来。

“哗啦啦“”一阵竹叶抖落,一道身影在林中接连轻点,拉进了最后一段路,朗声大笑着自竹叶尖跃下,稳稳停在了马当中,来人施礼道:“后生李某见过高大人。”

只见来人一袭白衣,虽双鬓发白,但剑眉朗目之间神采奕奕并无丝毫老态,腰间配有一副红木剑鞘,鞘中剑则被此人单手负在身后,行过礼,来人将长剑划了个圆,不知怎地便归到了鞘中,高远武功不弱,却看不出丝毫端倪。

风姿潇洒如鹤,端的一副是名士风范。

难以想象这人便是白日席间那供人取乐犹自高歌的失态醉鬼。

梨园教习之一、翰林学士李白,字太白,初进宫时天子奇白姿态,以才试之,李白诗才无双,天子龙颜大悦,当庭赏赐翰林之位及金银珠宝众多,命入梨园任教习,与公孙氏、雷海青、张旭等人交好。

论官衔品级高远在李白之上,但见李白自竹间落下收剑入鞘,高远立刻跪倒在地,态度恭敬无比,不敢有丝毫僭越。

高力士淡淡道:“今日席间你几显胸中真意,咱家以酒泼之,勿怪。”

李白哈哈一笑,归剑入鞘,不以为意地道:“李某饮酒误事,高大人提醒的是,何怪之有?”

说着,李白自怀中取出一张黑色面具覆在脸上,话风一转道:“时辰已到,高大人不妨这便出发?”

高力士闻言,自马车中一步踏出,对着高远吩咐道:“明日卯时你代咱家去宫中点卯,巳时再去长安城南郊等咱家,巳时咱家与李翰林未至便自行去罢。”

高远俯身顿首,恭敬应下。

李白和高力士对视了一眼,高力士点头道:“当速行。”

话音未落,高力士已然运起轻功,跃上竹尖掠出开来,李白亦紧跟其后而去。

二人各自踩着轻功,极快地消失在林间,马车周围的竹叶刚纷纷飘落,一阵阵“扑倏”声响起,人已是去的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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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之事你待如何?”一气行出许远,高力士借换气的功夫向跟在身后的白衣问道。

“无非是水来土掩,兵来将挡罢了,”李白用手指在纯黑面具正中敲打了几下,无甚所谓的道:“我这一字的人本就走了个干干净净,名义上兼领的三家也是阴奉阳违,有什么好在意的。”

见李白如此坦然,高力士无言以对,二人年纪相差二十有余,平日相交不深,只是见李白成竹在胸才问了几句,不曾想是后者无甚所谓,索性闭口不言赶路。

两人掠出许远,长安城已然望不见了,皎洁满月下,二人在一座山的山脚稳住了身形。

山峰无名,走兽飞鸟寥寥,草木也甚是稀缺,仅是一禺荒山,山峰陡峭,自山脚处便是一处十丈余高的石壁断崖,高力士和李白对视一眼,又是高力士率先踏上石壁,起落间在仅有的落脚点再次高高跃起,足足几十个起落后才停下。

有经验的猎户都不会在这种野兽极少的荒山间捕猎,加之山峰陡峭人迹罕至,荒山理当无人问津。但在高李二人落脚的地方,有一条人为开辟、用灰石铺就的小路,若是从山脚处开始登山,多是断崖和落差定然极难发现此路,唯有像二人这般用轻功按一定方位攀爬,才能见到这条路。

二人沿路逐级而上,在小路的尽头有一块三丈高的巨石拦住了去路,小路一直延伸进了巨石当中,巨石又和山体连成一片,显然有什么机关在其中。

“坎、坤在前,震、离在后。”高力士调理着体内真气对同行之人说道。

巨石是一座石门,石门的表面布置了高低四十九个暗格,其中多数为假格,只有正确的按顺序按动暗格才能打开,一旦顺序错误或是按到假格,便会有毒箭将来人射杀。

李白走上前,伸出手指在巨石之上摸索着,依高力士之言摸索着打开石门的“坎、震、坤、离”四个暗格的方位。

“五、九、十五、四十三。”摸清所有暗格后,李白按照八卦中的顺序,左手食指连点,石门的机关被触发,“咔嚓、咔嚓”的运转了起来。

待机关停止,石门响起“锵”的一声,表面凹陷出了一个两人高的凹槽,凹槽中一片漆黑,让人看不得其中真切。

一个低沉的声音自石门中问道:

“天地法相,何人先行?”

李白和高力士一齐回道:

“阴阳无常,玄十落子。”

对过暗语,确认了来者身份,门内人语气恭敬地说道:“儒字首、官字首的两位大人还请速至正厅,另外八位大人已等候多时了。”

李白让在一侧,拱手道:“高大人请。”

“玄十”组织的“官”字之首高力士当先迈步进了石门,“儒”字首李白也跟着进入,待二人走入石门后,守门人将痕迹清理了一番,重新按动机关,石门在一阵“轰隆”声中关起,凹槽随之填补上,整块巨石表面没有一丝缝隙,犹如天生一般,若非知情人,谁也无法发现巨石之后隐藏着的秘密。

在一处荒山,有一座石门,石门后有开凿出的通道和一处大空间,一张桌旁围坐着十人,这便是传承了五百余年的“玄十”组织,自魏晋始,始终影响着天下大势,无论隋灭周还是唐灭隋,背后都有“玄十”的推波助澜,而今“玄十”议事,又将搅动中原大地的风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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