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时往夏琴走的时候,一直带着笑,头微微往上抬,脚步轻快。

一看就觉的他现在的心情很好,很骄傲。

学生们觉得,他像个期末考的很好,拿着成绩单趾高气昂回家,等待老妈夸奖的嘚瑟人。

夏琴站在讲台侧面,一只手搭在讲台上。

孟时伸手握住她的手腕轻轻抬起来,然后一侧身从讲台和她之间溜了过去,转身,另一只手挽住她的臂弯,得意的抬着下巴说:“这是我妈。”

一瞬间,教室里所有人都能感受到,这货真心为自己是夏琴儿子感到骄傲。

虽然他们不知道,一个不怎么被学生喜欢的初中老师,这有什么值得他骄傲的。

黄妃妃看着眼前跟个憨批一样孟时,又转头看屏幕里的孟时。

“阿爷的葬礼过后,我在村里待了挺长一段时间,有一天谢向杰联系说,秦川要开演唱会了,来不。”

“我是不想去的,不想动。”

“陈与发了一首歌过来,是秦川久违的大众审美作品《无法老去。”

“第二天,陈与发了条信息,说楼三车祸走了。”

“那天天气很好,星星很多。”

“第二天,我买了张车票。”

“去四九城的。”

“坐旁边的人放了首歌,是《记忆中腐烂的故里,他问我,听得懂这首歌吗?”

“我说,挺难听的。”

“他说,难听?这就是你对神曲的评价。”

“我说,感觉你挺懂他的,我有为了纪念他开的演唱会的票,黄牛五千,我四千五卖你。”

“他啐了我一口,说,俗。”

“然后我就睡觉了,梦到一姑娘,醒了以后,觉得自个好像应该找个女朋友。”

这段视频,孟时一直在说,翁冰冰听的嘴巴合不拢。

作为秦川的现任主唱,孟时言语中没有表达出一丝一毫对楼三的敬意,反而表现的不如一个普通路人。

黄妃妃觉得孟时说的事,挺有意思,有点冷面笑匠,一本正经将笑话讽刺人的滋味,但心里却莫名堵得慌,根本笑不出来。

教室里,孟时挽着夏琴的臂弯,说:“昨天听小鱼说,夏琴同志准备在课堂上放我的视频,这可能是我这辈子最高光的时刻,给我高兴的一晚上没睡好,一大早的车就回来了。”

夏琴抬头看他,笑容逐渐柔和。

她想起孟时对她唱的——妈妈,这个世界会好的。

是不是,孟时的世界会和孟愈远不一样?

它会不会没有那么大。

会不会只是一个家庭。

妈妈,这个家会好的。

是不是这样?

黄妃妃看看笑的跟个孩子一样的孟时,又看看视频那个,冷淡讲述自己试图兜售乐队前主唱纪念演唱会未遂,又梦到姑娘的冷漠家伙。

她感觉自己裂开了。

不对,不是她裂开了,是孟时这个人裂开了。

这人神经病啊!

除了她已经没人在意的视频里。

翁冰冰小心翼翼的问:“孟先生现在是秦川的主唱吧……”

她是在提醒孟时,这番言论多少不合适。

孟时身体往后靠了靠,用很放松的姿态说:

“首先,我并不是一个真正冷漠的人,我和大多数人一样,只是我并不像和大多数人一样,在他们觉得必须难过的方面难过。

楼三去世了,所有人都在转发他,纪念他,哪怕他们压根不了解他。

所有人都觉得我应该难过,所以,他们会因为我表现出来的冷淡,而怀疑我的本质——孟时真特么不是人。

假设大多人的难过,是真实的情感抒发,我的不难过也是真正的我。

这种情况下,问题来了,我需不需要在所有人认为我必须难过的时候,表演难过?

是不是,我表现的不难过,我做的一切,在那些难过的人眼里没有丝毫意义?

他们是不是可以因为我的不难过,也审判我?”

黄妃妃听完这番话,只感觉自己脑子轰的一下,整个人呆滞了,以至于孟时把视频暂停了,她都没有发现。

孟时松开夏琴的臂弯,双手放在讲台上,对下面的同学说:“我知道你们之中,大多数人不太喜欢你们的班主任,特别是这个年纪,向往自由,不喜欢被约束,不喜欢在上面的人。”

“就像我现在走进这个教室,直愣愣站在你们面前,叭叭叭的开始讲大道理,你们便会在心里想,这货什么玩意,装你妈呢?”

他没等下面的同学反应,双手一摊,说,“没错,现在我就是在装我妈。”

下面有人没忍住,笑了出来了。

这话属实没法反驳。

夏琴也有些忍俊不禁。

孟时笑着指了指最后一排,刚刚开门让他摔进来,又在他跟前叫夏琴“师太”的家伙,说:

“这位同学,把你椅子搬上来放讲台下面,这节课我装一下我妈,让她坐下面和你们一起看我装的像不像。”

被孟时指到的那个同学楞了一下,他同桌推了推他,说:“孟子哥点名了,搞快点。”

陈培转站起来扭头对同桌咬牙低声说,“这是赤裸裸的报复!”

椅子给出去,他就要站着了。

他同桌看热闹不嫌事大,说:“谁不知道孟子哥这人心眼小,你叫夏老师绰号被他听到算是死定了。现在摆在你面前只有两条路,放学跑快点别被逮住了,或者现在上去给夏老师磕头认错。”

陈培转想到孟时在哔站“孟人屠”的绰号,以及平时视频里的作风,表情一滞。

孟时敲了敲讲台,说,“嘀咕啥呢,不要耽误大家时间。”

陈培转一激灵,拎着自个的椅子,噌的一下从最后一排窜到了前面。

孟时指挥他把椅子放在第一排的过道上,喊住他,看着他的眼睛,随意的问:

“这位同学很有奉献精神,看来平时应该挺尊重老师,叫什么名字啊?住哪?平时是骑车上学吧?路况好吗?”

要死,真的要堵我啊!

孟时和贾树道、吴怡、潘雅安,这些在公司担任很长时间的高层之间对话都没落过下风。

玩笑式言语,依旧让陈培转头皮一麻。

他脑子一抽,想起同桌的话,对着夏琴就是一个鞠躬,脱口而出,“夏老师对不起!”

然后是砰的一声……

二中椅子是那种合成板,带靠背。

陈培转在椅子后面一鞠躬,脑门磕上去,发出一声闷响。

班级里的同学都知道孟时特意点名他是什么原因,只是没想到这货真给班主任磕了一个。

哈哈哈,笑不活了。

陈培转同学的社死,让教室里充满了快活的气氛。

只有夏琴急忙去查看他有没有伤到。

好在用力不是很猛,脑门上还盖着刘海,扒拉开只是额头上有点红,在他涨红的脸映衬下,倒不显眼。

夏琴见没事心里松了口气,对一众笑的停不下来的学生说:“叫什么都不会影响我是你们的老师,老师从业很久很久了,什么学生都见过,不影响的。”

学生们渐渐停了笑。

陈培转突然心里一酸。

他打小成绩就不好,生性顽皮,又在同龄人中高高大大,便时常和邻居辍学的小混混一起玩。

小学时老师就评价他是烂泥扶不上墙。

家里也不怎么管。

只有升初中班主任怎么都不放弃,一次次考试后叫到办公室讲题,一次次家访……

孟时看他低头站在夏琴面前,想起德国哲学家雅斯贝尔斯,说过的一段广为流传的话——

“教育的本质意味着:一棵树摇动另一棵树,一朵云推动另一朵云,一个灵魂唤醒另一个灵魂。”

孟时看着教室里一颗颗树,一朵朵云,一个个灵魂,从讲台上下来,伸手搓了搓他的脑袋,笑道:“放学一起走吧。”

陈培转抬起头。

孟时说:“我喊人放学后给小鱼小桥送点礼物……”

他停顿了一下,伸手在虚空画了一个圈,把教室里所有人都包进去,继续说:“现在算上你们,都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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