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的蒲公英一直帮助着家附近的村人、亲戚,前面表妹家的女儿喉咙不适,吃了就缓解了,后来她家女儿考虑到我们家蒲公英数量的减少,去药店买了不少蒲公英草,煎汤喝,剪出来的汤水颜色清淡,味道不浓,担心药力差,就叫她母亲来我们家讨要一点蒲公英。表妹对我母亲说,舅妈,还是你家的蒲公英好,孩子想再要点,有哇?母亲二话没说,将自己藏好的蒲公英拿了出来,叮嘱说,烧时先要用清水洗一洗,然后笑盈盈地看着人家走人。
在母亲眼里,当茶喝的除了紫苏杆子,蒲公英之外,还有不少的草也可以当茶喝的。
好多年前,母亲种了秋葵,第一年大家看见秋葵样子就不敢烧了吃,第二年大家都吃了,吃不光的秋葵就老了,母亲将它们摘了下来,再用菜刀切成碎块,像铜钱那样大,放进篾箩,然后在太阳下晒干。我们在场地上看见了这些东西,问母亲晒了干啥?母亲说这是秋葵,晒来泡茶喝。好喝?我们狐疑了半天,母亲说,当然,人家说能清热解毒。我们试着泡了几次,也喝了几次。感觉秋葵泡的茶,水清澈,味清淡,清香程度远远不如紫苏,也远远不如蒲公英,只有一股淡雅的青草味道。母亲说,一个礼拜喝一趟,常年坚持喝,对身体有好处。母亲知道我们兴个头,坚持不了很长时间的,母亲也就没有了信心。现在,那些老掉的秋葵,母亲照样晒着,但不切碎,要吃是一根根的泡了。母亲说,大家喝也没有神思,只好晒干当柴烧。母亲说这话时,神情有点落寞。
家里还有当茶喝的,而且长年累月不断的是脱力草。真不知道,这脱力草母亲是哪里弄来的,是一捆捆地藏着的。有一次回老宅,觉得自己乏力,走路也晃荡晃荡着,说烧饭吃力。母亲说,烧点脱力草喝就好的。母亲就去烧了,烧了整整一锅子,当堂喝了一大碗,留着的一大碗,母亲灌在瓶子里说带回去明天喝。我回家了,第二天确实提起了不少的精神,接着喝了第二杯。有时我问母亲,这脱力草哪里来的?母亲说,种的。但母亲从未告诉我种在哪里?对脱力草的看法全家人全部一样,都说母亲有心,脱力草有用。母亲很开心,一直小心翼翼将脱力草藏着别人找不到的地方,等待着有人向她要。东高家的婶母,西宅的阿娘,宅前的表弟,还有姑父家的大女儿,他们经常性地到我们家来讨一点什么的草,说是某某人因为喉咙说不出,因为脚板疼,因为感冒,因为肚皮涨,需要蒲公英,需要脱力草,问母亲还有吗?母亲一脸喜悦,回答爽快,有!全部有的。
我有时暗想,人是靠气脉生存的,其实草木也是有气脉的。有些草木,成了草药;有些草木,却成了茶。水煮草木在天天,哪个是药,哪个是茶,其实是无需辨识的。草木从来不说话,却把味道、力道、厚道奉献给了我们,把气脉交给我们。真的是:人在草木间,茶在人心田。
右手老蒲扇
太阳落山了,我们吃饭了。吃饭的时间很短,大概在半个小时,这是必须结束的时间,因为半个小时后,我们就要在场地的中央,等待那些专门到我们家来的人了,这似乎已经成了惯例,平常而又平静。
第一个来的是东高家的婶母。婶母已经跨七十的人了。一天劳动下来,婶母累了,傍晚吃好饭,婶母就要到我们家来小坐一下的,算是放松一下心境,每夜都如此,想起来也是不容易。我们在场地里,远远看见了婶母的身影。婶母摇着碎步,一步一颠,慢悠悠地沿着白色水泥路过来。她,右手握着一把老蒲扇,不时地扇着左右的脸,有时候上下往肩上腿上拍着,边扇边拍;左手擎着一只茶杯,是玻璃的,里面灌着大半瓶的白开水。还未到场地了就喊:夜晚吃好了?我们齐喊:婶母,吃好了,婶母来坐坐。边说边拉过专门准备好的桌椅,往地上一放,告诉婶母这是你的专座,婶母笑笑:婶母坐一些些就要回转去看电视的。说罢,将身子压到了桌椅上。
婶母落座就说:阿姐(指我妈)今早吃啥?然后假装伸颈探脖的样子说:夜饭的菜真多。转脸看我:弟弟(指我)烧的?然后再问:顶小个(指我妹)买的?问询过后,开始与母亲交流今天侍弄蔬菜的体会,婶母居多是问询,母亲居多是建议。这样的话要说半个小时。热络而又顺畅。母亲欢天喜地。
期间,我们要给婶母倒几次的茶,有时也与婶母一起吃西瓜,吃无花果,吃甜瓜,婶母像个娇小姐一样吃一点点,为什么?婶母的理由非常强大:婶母血糖高。为此,我们连假客气也不敢做。婶母说:婶母从来不客气,放心。婶母一直这样称呼自己,最后说,现在七点半了,婶母要去看电视了,然后起身,小步离去,我们望着她背影,看着她慢慢消失在漆黑的夜幕里,希望明天她再来。
比婶母晚来的是我家南面的堂堂弟妹了。堂弟在前面走,堂弟妹在后面跟。堂弟是右手擎着茶杯,茶杯是新的,里面灌了很多的茶叶,也注满了水;左手拿着香烟,香烟的上面压着一个火机,穿着T恤,迈着官步,走一步,眼睛转一圈,像是观察地形的样子,几十步的路,他非要走几分钟才可到我们的场地。
堂弟妹在后面,手里擎着把老蒲扇,这蒲扇一半扇自己的脸,一半扇堂弟的背,堂弟很自在,还真的是清风徐来!他微微笑着,还未走近,开始说话了。“阿哥不喝酒总是个损失,不然我们喝点酒,多开心”。他说一句走两步,走两步又说一句:“喝酒,真是蛮惬意的一桩事情,阿哥要体会体会,体会就要喝酒”。坐下后,就说起儿子的婚事,说儿媳妇的漂亮与孝顺,也说自己的煮菜心得。我的小妹说:天天烧饭烧菜,一身汗一身水,开心哇?堂弟答到,开心,这个年纪烧菜烧烧饭,觉得自己找到了让人神往的事情,因为觉得自己的行动很有意义,可以让工作了一天的儿子儿媳吃个安顺的饭。这也是做大人的责任。
他一边总结一边喝水,玻璃茶杯的盖子拧开又合上,合上又拧开,一个晚上要几十次。我看见,茶叶淡了,替他倒掉后给他续上一杯新茶,他也不推辞,说谢谢。接过茶杯后,看看颜色,一声赞后,开始点评茶叶来了,先说品种、产地、特点、味道,再说泡法、喝法,一讲又是半个小时——回家了,起身了,对我说,阿哥,这个茶我要带回去再喝些辰光的,说完将妻子的蒲扇要了过来,眼前的茶杯却不拿。我们提醒了,他假装不听见只管走路,妻子拿后追上他,他接过,将烟和火机给了妻子,自个儿右手扇着蒲扇,左手擎着茶杯,慢慢地走回家去了,那身体摆动的幅度很大,像一只在风雨里的小木船,摇着,晃着,但照样向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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