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好安顿,可世事却由不得人来安顿。一进入五八年,整个社会像一锅开了的水,浪头翻滚,热气蒸腾。
先是丫河口区改成了人民公社,接着,芦花湾村也改成了生产队。队上的主要干部,不能在本队任职,实行回避制度,万世祥对调到河湾堡任队长,河湾堡的苟永福到芦花湾任队长。随后,私人财产全部归公,所有社员一律吃食堂。
那时候,家里的东西,都要交到生产队里。新队长苟永福就和队干部一起,天天上门,翻箱倒柜搜罗东西。鸡猪羊这些活物,一个都不让留,吃的粮食,清油,鸡蛋等,不让剩下一点,铁锨,镢头,斧头,镰刀,等等,全都拿走。连铁锅也从灶台上卸下来,砸烂拿走了,家里凡是铁的东西,都搜罗出来,拿去炼钢铁。
炼钢铁由公社统一组织。各队抽调劳力轮换上阵。在丫河口的川道里,竖起了一座座土筑的炼钢炉,从各队运来的废铁堆得到处都是。那炼钢炉里的黑烟,没黑没明地冒着,山上的树木被砍得所剩无几。炼出来的,都是些废铁疙瘩。各队都争相放起了卫星。今天这个队炼出钢铁多少多少,明天那个队炼出多少多少。互相攀比,越放越高。
与炼钢铁同时进行的,还有蒲河川道里的水利工程建设。县上提出口号,斩断蒲河,引水上山。修渠一百里,浇灌万亩田。动员各社队的劳力参与建设。一时间,整个蒲河川道里,人山人海,尘土飞扬,每日里修渠不止。社队之间展开劳动竞赛,开挖土方和修渠长度,也相继放开了卫星。今天这个队开挖土方多少,修渠多长,明天那个队肯定比这个队挖得更多,修得更长。至于水渠修得是不是科学,能不能通水,就没人管了。当年后季,一场暴雨过后,水渠的大部分地段被山洪冲毁。蒲河川的引水工程自始至终都没有修成,只留下一些残缺不全的山体。多少年过去了,依然静静地横卧在那里,好像在诉说着那个年代的火热劲儿。
当年放卫星最多的,是粮食的产量。麦收以后,各队争先恐后,敲锣打鼓到公社放卫星。今天这个队亩产五百斤,过了黄河,明天那个队亩产六百斤,放得更高。后天有个队一下子达到八百斤,跨了长江。那时政府要求亩产三年过黄河,五年跨长江。开展了人民公社化运动,当年就实现了目标。丫河口公社也开始向县上频繁传递喜报。
芦花湾麦收以后,队长苟永福也想放卫星,可一听人家亩产那么高,本队亩产最高才三百斤,哪里能放得了卫星。可他也不相信能打五六百斤,七八百斤的鬼话。小麦在川道能打五百斤,那确实叫放卫星,可同在山里的高家庄,也敢放八百斤的卫星,打死他也不相信。他问高家庄的队长郑大胆,你真能打八百斤。郑大胆说,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他袁家峁敢放七百斤,我为啥不敢放八百斤。苟永福说,那我就放他九百斤。郑大胆说,晚了,人家已经有放一千斤的了,你放个九百斤,那叫卫星吗。苟永福说,那咋整。郑大胆说,你就给他弄个万斤不行吗。他一下哑了,万斤,那不是开玩笑吗。可有了万斤这话,他脑子就转开了,咱亩产过不了万,这一湾的麦子总有万斤吧。对,就放一个万斤湾。主意一定,他就找马得利写了横幅和喜报,让姜彪组织起了锣鼓队,带领社员敲锣打鼓,热热闹闹地到丫河口放卫星。万斤湾,这在丫河口还是第一次听说。芦花湾出了个万斤湾,一下改变了放卫星的层次。第二天,来放卫星的,就有了万斤川,万斤梁,万斤峁。
随后,公社为了展示农民们丰收的喜悦,决定举办一次赛诗会,通过赛诗会,看哪个村的卫星放得高,哪个村赞颂丰收的诗歌作得好。
苟永福回去赶紧动员村里有文化的人,让大家作诗赞颂今年麦子的丰收。几个人写来念了,都不太对路,只有秦明杰的还能凑合。秦明杰的诗听起来文邹邹的,不像农民作的诗。但再找不下更好的,也只能让他去充充数了。谁想,临赛诗时,万雪说,让我去试试。苟永福知道万雪曾经跟着他爷,学过讨口快板,平时唱起口歌来一套一套的。就问说,这可是全公社比赛,你行吗。万雪说,不就跟放卫星一样,胡编冒谝嘛,有啥难的。苟永福也不再多问,就说,那到时就看你能不能给咱放个卫星了。
那天的赛诗会,就放在丫河口的戏楼前。各村都选了本村能写诗的人,上来赛诗。那诗五花八门,各有千秋。赛到好处,也不乏喝彩之声。轮到芦花湾时,万雪就上场来了一段。
麦子好,麦子多,
今年的麦子丰收嘞。
要问麦子杆杆有多高,
九霄云外展到梢。
这一说,人们哗的一声,想不到还敢说有这么高麦子的,喝彩加掌声响了起来。
要问麦子杆杆有多粗,
十个小伙搂不住。
人们又噢地一声,说好家伙,这么粗呀。
要问麦子叶叶有多宽,
本章未完 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