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三月天气新,丰州丽人影照春。
丰州城作为云径国第二大城池,只比京都云州城繁华稍逊,
云径国文风颇盛,不谈此前历史长河中陈年往事,只云径开国至今的一百多年国祚,便涌现出不少声名远播的诗词巨擘,流传了无数才子佳人的凄美故事,若是有心人留意,便会发现,诸多流传广远的盛名诗词,其中大多出自青楼坊间。
坐落于丰州城的云香阁,便是一座云径国数一数二的青楼,云香阁并非朝廷教坊司下辖管制的妓院,可生意规模却足以与京都教坊司下几大乐坊比肩,诺大一座流金淌银的青楼,能够在丰州这样大城池经营多年屹立不倒,可谓是树大招风了,此间当然也有些不开眼的人,明里暗里试着摸云香阁的底,然而有些手段腌趱过分的,最后到闭眼之时,连门道都没摸到,更别说知道云香阁幕后掌柜的姓甚名谁,势力几何。
令人最震撼一事,是去年冬天,边关交战,千泽国铁骑连破数城,一路长驱直入,险些打到京都云州城外,最后当朝天子不得已签下了那张其辱难堪的丧权辱国条约,一直被不少文人士子所诟病。
事后皇帝龙颜大怒,把王朝上下京城到地方的文人士子狠狠拾掇了一番,其中就不知有多少私营青楼因此被查封,通通收入教坊司或是为奴为婢。
可就那般情况下,丰州云香阁依旧是热闹非凡,灯红酒绿的夜夜笙歌,一切照旧,便是有些醉后大放厥词,诗词之中对天子言语不敬的文士,也没见被官府捕去吃那牢狱之灾。
除了有谁不长心或者活的不耐烦了,敢提起那件事情,为自己和他人引来麻烦,其余时事趣闻也好,旖旎之乐江湖流言,在云香阁都一律言行无忌畅所欲言。
今年十六岁的陆小安,已经在云香阁做了十一年的打杂小厮,他自小模样生得俊俏,招人喜欢,在所谓戏子无义,婊子无情的云香阁,陆小安倒也过了几年快活日子,感受到了以前自己所不敢奢望的亲情。
陆小安的记忆之中,对于五岁之前的事情一片懵懂模糊,他的记事开始,也就只记得那年冬天冻倒在雪地里,不知从哪来,不记得走了多远的路,最后被外出路过的芸娘捡起,保住了性命,甚至将他带在了身边,一同进了云香阁生活,给了他名字。
陆小安跟着芸娘姓陆,至于小安二字,到后来他偶尔听芸娘说起,似乎是当时昏迷中的他,满口的胡话,说得最多的就是“平安,平平安安。”
芸娘说名字取得太大不好养活,她还要看着他长大,所以就取了平安二字中的安,小安。
小富即安,自小便平平安安。
后来在云香阁中这些年,陆小安常常听文士诗客的文化熏陶,识得几个字,懂些人情世故后,才真是佩服芸娘的学识,不愧是曾经云香阁的当红青倌,随便给自己起个名字,便不花里胡哨,寓意美好。
可将自己养大的那个女子却已经不在人世了。
青楼之中,一个没有人庇护的小子,过的日子自然好不到哪去,芸娘过世之前,还能靠着已经过气了的名气,接客一些以前连令自己开口都不不够资格的粗鄙之人。那些人中,许多都只是为了满足当初不能得逞的不甘,也有一些纯粹为了想践踏昔日的当红艺伎,得到一种成就感?
不说芸娘过世后,在那之前的陆小安,日子是过得十分潇洒快活的,时常调皮捣蛋,耍些小鬼的滑头,别人也都看在芸娘当年当红时的恩情上,还给芸娘三分薄面,对这孩子,不说喜欢,但也谈不上多讨厌,
在早几年,芸娘的名声还余温灼热之时,还有许多所谓的姨姨娘娘抱陆小安去踩床,在青楼娼妓一行,找一个粉雕玉琢的孩子去踩床,与给祖师爷上香是差不多的意义,都是对此行业的礼敬之意,期许自个儿生意能好些。
青楼这一行,只卖艺不卖身的青倌也好,卖身的红倌也罢,吃的都是一口青春饭,人都有年老珠黄的一天,尤其在云香阁这种上的了台面规模盛大的青楼里,人情冷暖世态炎凉最是常见,随着陆小安一天天在长大,芸娘老去,韶华风采不再,也自然而然地被生计所迫,做了接客过夜的红倌,目的也只在能让他过得稍好一些,晚一天成为阁里端茶送水,动辄被打骂的打杂小厮。
可陆小安到最后终究没能幸免。
芸娘的命不好,曾经在最风光时,没少为云香阁挣银子,多少风流名士,俊彦豪客为了见芸娘一面一掷千金甚至大打出手,那会儿的她,风头当真一时无两,直到后来芸娘遇到了那个京城而来的豪阀子弟。据说那人不像大多纨绔那样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自身有财更有才,风流倜傥玉树临风此类称赞之词也不为过,要不然芸娘也不会把身子托付给了他。
可那男人最后却是消失于丰州,再没有在云香阁出现过,而芸娘和他的的孩子,在还未出世之时,便被阁里老鸨一直严厉要求打掉,一哭二闹三上吊都用上了,可芸娘还是坚持生了下来。但是才几个月大的孩子,也没有顺利活下去,生下来时平平安安的白胖小子,莫名其妙第夭折在了襁褓中。
一般而言,青楼女子若是有此过往,再当红的头牌也会走下坡路,不过还好,孩子没有了之后,阁里对芸娘的态度还算不错,似乎是得到了什么人的授意。
或许也因为如此,芸娘当年才会对那个雪地中的小男孩心生慈爱怜悯之心。
如今的陆小安,在云香阁整整十一个年头,看过一个个当初对自己还不错的姨姨娘娘红颜老去,新一代的云香阁花魁、红牌冒头得宠。
一代新人换旧人,在青楼之中,尤其如此。
芸娘死后的陆小安,一落成为最底层的打杂小厮,好在芸娘在世之时,陆小安一天调皮捣蛋,倒也机灵,加上他记忆力也不错,私底下和一众小厮在一起的时候,吹牛侃大山信手拈来,对那些来云香阁的三教九流人物,有样学样,吹起牛来信口胡诌,还有几分神似,一起干活的小厮中,也有一两个能经常说话的好友,这对平日地位都低下的底层之人而言,也算是苦中作乐了。
随着陆小安慢慢长大,办事也越来越手脚麻利,眼中有活儿会来事儿,加上嘴巴虽然油嘴滑舌,可有时候说的一些话让人听着倒也舒服,一来二去,在没有客人的私底下,陆小安就是和阁里一些生意平平的女人,龟爪子、护院等人偶尔开开玩笑,大家也都习以为常。
不过陆小安知道,或许除了地位和自己一样的小厮,和身不由己的生意冷清艺伎等人之外,其余那些地位比自己稍高些的护院教头,几位领家等等,真要有点什么事儿,到时候能帮自己说上哪怕一句话的,指不定能有几个,或者是...有没有?又更莫说难得见一面的老鸨鱼公,还有如今高高在上的红牌头牌这些人了。
夕阳西下过后便是华灯初上,云香阁的人渐渐多了起来。
对于夜幕城门关闭,城中却对宵禁并不严格的丰州城来说,烟花柳地,从来是男人的温柔乡,尤其云香阁这种声名远播的大馆阁,更是无数人心神往之的梦境。
当然,来者大多非富即贵,若是兜里没二两银子,即便踏进了云香阁的门,那莫说花酒,恐怕连大茶壶的低劣茶水都不敢多饮,又如何谈能一睹那些个当红的清吟芳容,若是想要找那皮肉生意的乐子,没权没势没钱财,也大可不必来这云香阁。
更何况纯粹做那皮肉生意的地方,可不叫青楼,叫窑子。
在云香阁这种大馆,虽说也有卖身的红倌,但都极少,真正的摇钱树,还是一颦一笑便可令士子豪阀砸银子的清吟,没点实力家底,还真别想癞蛤蟆吃天鹅肉,奢望上那闺阁绣榻。
这两天,云香阁格外忙碌,一大早,管杂事的男领家就在院子里扯开嗓子大喊起床干活,紧接着是到处传来砰砰砰的敲门声,阁里的一众小厮和护院都住在后院的一个小偏远,和柴房马厩隔着不远。
陆小安因为早些芸娘那点对阁里所剩不多的香火情,倒是分了一个单独的小偏房间,没有与大多数人一样挤大通铺,等所有人都到院子集中之后,领家特地将要做的各类大小事务和分工,看这架势,丝毫不弱于准备上元、中秋灯会的繁忙程度。
陆小安分了个挑水劈柴的活儿,相比其他天天日日干苦力的杂役小厮,在打架出力干苦活时他也一起外,阁里生意真正忙起来时,陆小安到也能被安排做那端茶送水,送些瓜果点心的轻松活计,或者跟着喊堂的在门外招呼客人,做些牵马带路的肥差,捞点小油水,要是眼里没活儿,没点机灵劲儿,那可不成。
可在云香阁没开门之前,整个阁楼的吃喝拉撒,一整日的杂事儿可都得做在前面,这个时候,他与大家一样没啥分别,都是干些苦力活的待遇。
杂事领家在院子里安排妥当之后,便催促大伙儿动了起来。陆小安分了个打理马厩的活儿,和平日之间关系不错的郑三儿一起。
郑三儿比陆小安年长一岁,可来云香阁的日子要比他晚个几年,开始那几年,陆小安日子过得还比现在潇洒得多,仗着有个云香阁的‘老人’芸娘在背后,平日之间没少游手好闲,那时候见到才从老家乡下来的郑三儿,陆小安没少捉弄过那个胆小青涩的黝黑少年,自那时起他在郑三儿面前都是以陆哥自居。
到后来两人熟悉了之后,陆小安才知道郑三儿家里闹了饥荒,父母想办法托了关系才把他卖进的云香阁,也就三两银子,对于当时的郑三儿一家来说,算是一笔不小的钱财了,可若是抛开来说,那点钱连阁里当红清吟的一袭紫貂裘都不如,简直相差甚远,更不如那些在云香阁花钱如流水的豪客座下一匹骏马了。若是多一些,卖他郑三儿的银子能多几两,说不定他父母后也不会饿死。
谁知道呢?
打理马厩的这活儿,算不上什么苦力,可也不是啥好差事儿,需做些捡屎扒粪的下贱事儿不说,还要招呼伺候那些在阁里‘拉铺’的豪客胯下畜生。甚至有时一个不小心,给自个儿招来祸事都不知所为何事,这些年,阁里小厮因没有把客人骏马伺候好,被那性格古怪的主儿‘略’施拳脚的,并非没有。
陆小安站在马厩里,手持一根扒屎棍儿,鼻孔塞着两张草纸,瓮声瓮气道:“三儿啊,不是哥说,要是哪天大哥我发达了,我他娘的一定要买一匹比这还高大八倍的汗血宝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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