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庆之退兵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洛阳的大街小巷,人们纷纷议论着白袍将军和穿红袍的达摩。
一个是战场神话,一个是禅宗领袖,两人的碰撞为何结束得如此迅速,甚至有些草率。
很少有人知道陈庆之还有个双生兄弟叫作陈忌之,更少有人知道,陈忌之已经死了。
初新知道。
他正身披着红袍,飞掠过一处又一处房檐,追踪人群中那位“陈忌之”。
陈忌之绝无可能死而复生,他亲眼见证了陈忌之的死亡。
因为是他亲手将剑送入了陈忌之的胸膛。
“陈忌之”的身法很快,不知是因为这一点,还是由于房顶太过空旷,“陈忌之”的身体显得很瘦小。
不过,他和初新之间的距离仍在不断拉近。
老人在喘息,他坐在墙角,须发皆白。
那白色仿佛是由他刺自己的一剑而忽然生发的。
人群已退散。
人们都以为他死了,那一剑刺得太深,太快,位置也太正。
老和死,往往能够偿还一些债务。
所以那些退散的人认为,老人不必再为吴惆吴怅等人的死负任何责,也不愿再去寻麻烦。
然而,他使用了龟息术,欺骗了在场几乎所有人,包括他传以衣钵的初新。
可他没能骗过一个年轻人。
司马笙不知何时出现,来到他跟前,蹲下了身子。
老人并未慌乱,只是静默地盯住司马笙的眼睛,冷冷道:“是你吧。”
司马笙道:“什么是我?”
老人说:“杀死那三个年轻人的,不全是他,对吧?”他顿了顿,用一种难以捉摸的眼神望着司马笙,继续道:“三个人身的剑伤虽然是同一把剑造成的,手法却截然不同。”
司马笙问:“怎么个不同法?”
老人道:“其中两个人身的伤口虽致命,剑伤末端的口子却浅了,看得出是未尽全力的,这很像他用的剑法。”
老人口中的“他”,说的自然是初新。
“而还有一人,伤在背后,口子由浅及深,可以想见,杀他的人很希望能一剑就将他解决,因为这样,才能和另外两名死者有差不多的死状。”老人艰难地笑了笑,意味深长,仿若道破天机。
司马笙怔住,旋即也笑了:“如果你不说这些话,一定还能活得更久些。”
老人问道:“你以为自己有把握赢我?”
司马笙用手捏住了老人腕的命门,道:“难道不是吗?”
忽然,他发觉有股巨大的力量在啜吸他的内劲,老人的身体就像个空穴,能够容纳世间所有的风与泉流。
司马笙这才意识到自己犯了多大的错误,他本以为老人双手双足皆已无法动弹,却不曾想还藏有这等杀招。
他开始哀嚎,开始屁滚尿流,开始向老人求饶。
他是高贵的世家公子,就算沦落江湖尘埃之中,也依然不会做卑贱的事情。
可他现在却和野狗没有什么区别。
他的身躯如缺少养分的尸体般干瘪下去。
宝公沙门的手已触及达摩的腹部。
他感觉自己触碰到了胜利。
河阴之变中千金会幸存的两位楼主,他是笑到最后的那个人。
洛阳禅宗与净土宗的争斗,也即将以达摩的失败而落下帷幕。
他笑了笑,在这一刻,他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空虚。
达摩咳血。
计算之中。
他的确应该咳血,还应该多咳几口。
这一拳的速度和力量,宝公沙门把控得很准。
他们二人都会用摄魂术,但很明显,达摩的摄魂术用得还不够到家,肌肉的感觉是不会骗人的。宝公沙门确切地体会到,达摩的血管里,血液在流淌。
“我击败了你。”他额角的肉瘤扬起,露出他久不见天日的眼睛,那双眼睛是死灰色的,瞳仁却鲜红无比。
达摩静默如大地。
他忽然开口:“你可以打倒我,却永远无法击败我,因为达摩不是一个人,不是任何一种实体。”
宝公沙门的瞳孔收缩。
他发现有只手牢牢地抓住了他的手腕。
“只有卖这样一个破绽,我才能破你的摄魂术。因为这么近的距离,触觉不会因气息流动而受到任何干扰。”达摩冷冷道。
他的手在发力,气劲如刀锋,几乎要渗进宝公沙门的肉里,要将那条臂膀整个撕扯下来。
宝公沙门才明白自己犯下了多么大的错误。
殉身相搏。
他早该想到达摩不是什么善茬,因为佛祖当年也干过割肉喂鹰类似的蠢事,最初级的苦行僧也能够用常人无法设想的方式折磨自己。
虔诚的佛教徒素来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他早就听说过这个道理。
一个人最接近成功的时刻,是否也正是那个人最容易被击败的瞬间?
达摩的另一只手也抓住了宝公沙门的另一只手。他如释重负地说了句:“这样一来,你就跑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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