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不幸似乎是永恒的。这人如何说没殁就殁了。张桥不敢用“死”这个字。

父亲是摆渡人,船是木船。渡船约可载四五个乘客,人数多时,老何必反复来去。渡船头竖着一根长长的竹竿,挂着一个可以活动的连环。河岸或滩头两端有几棵大树,也或者有些铁柱,石栏。有人过渡时,把铁环挂在铁柱、石柱、大树上,船上人上了岸,不用考虑安全,因为父亲的经验像水深。船靠岸或到滩头,父亲用竹竿轻点岸头,自己霍的跃上岸,拉着铁环,于是船上人便顺着竹竿哗啦哗啦上得岸去。

那原本不是他的客人。

阳光很好,父亲有些劳累,船停到沙洲岸,自个躺在沙洲竹树下睡觉。吊脚楼一侧的水不属于运河,算是水汪,我们称之为“大水”,大水与运河间就是这狭长的沙洲,凸起倒像小山,长满茅草与芦荻,紫红色的芦芽和灰绿色的蒌蒿,尽管时有雨水漂落,不要紧,它们点头,微笑,肆意,还忘不了各种舞蹈。

父亲猛然听到救命声,很细微,但是在这河里,他觉得自己就是河神,什么也逃不过他的眼睛与耳朵。他果真看到远处一人在水中拼命挣扎。父亲即刻驾船前往。可谁曾想,父亲一个猛子扎进去,就再也没有上来。当尸体被船夫们打捞出来摆放在吊脚楼前的一片空地上的时候,人们都出来看了。母亲正在缝补衣服,有人喊叫一声,她的手上被扎了一下,渗出血来。张桥与母亲是同时看到那苍白的尸体,也是同时倒下的。不过,张桥最先醒来,满世界都是白花花的一片,随后疯跑,如果不是东山的神老妈子给他灌了黄汤,说不定张桥也会一头扎进大水里。几个钟头,在邻居大妈不停地祷告、呼唤中,母亲醒过来了。谢天谢地,观者掩面哭泣,哀叹。

想此,张桥不免感伤。他给父亲带着酒、香烟,香烟是从南方带来的。他珍藏在枕头底下,母亲发现了。母亲问。张桥说给父亲带的。母亲的眼角又红了,张桥想安慰,母亲的泪水便像断线的珠子。张桥给父亲上了香,烧了纸,并在父亲坟前磕了三头。他对着父亲的坟头说他要离开鲁镇到江南去,他不会忘记母亲与鲁镇,他是要回来的,身为其次男儿一定要做出一番事业。他给父亲立下誓言,有风吹过,从南向北吹着,在张桥与父亲的坟茔四周转了一圈便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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