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云。”他在她耳边轻轻唤她,道:“让我抱一会儿。”

赵晴若见他如今,心有所觉,努力稳住想要发颤的身子,伸手回抱着他。

二人便这样无言相拥了良久。

烛架上的一只灯烛正好燃到磷,被从窗缝漏进来的夜风吹着。一晃接着一暗,一暗接着一晃,慢慢化作一缕烟。

……

祁政终究没能瞒住赵晴若多久。因为没有选择同之前祁谨那般用丹药强撑,身体的油尽灯枯之态在一年后便显现了出来。

朝政上因太子祁昭早已辅政多年,监国之后也未有大乱。储君势大,百官也不敢动歪心思。

只是张远开始愈发频繁地上请安奏章。

祁溪和在知道祁政第一回晕倒在书案上便赶回了宫侍疾。出门在外游玩的祁昭也一日日乖巧地守在病榻前,与祁政自己在外微服私访的遭遇。

祁政从前不知这孩子像了他和赵晴若中谁的性子,如今看来,应是像他。热血轻狂,随心所欲,像那个他从未成为的自己。

自祁政病后,承乾宫的管事之人慢慢从元德变成了元顺。本是二人之中更能冷静自持主管诸事的元德如今常常不管世事,只跟在祁政身边烹药督诊,却反而比从前更忙了。

几个儿女都在床前侍疾,嘘寒问暖之时,祁昭倒成了最不常与祁政话的人。但他来时,总会与祁政摆一盘棋,二人以棋局为朝局,谈论国事,你来我往,互有输赢。

帐幔被风吹起又落了回去,升起落下之间,父子二饶身影忽隐忽现。

忽隐去了一个青年和一个老者的身形,忽现出了一个父亲与的儿子的影子。

许原还有三年,但祁政却比他的多了一年。

也许还是放不下吧。祁政有时候会看着承乾宫正殿的帝王宝座发呆。

细数这些年,征战沙场,步步为营,直到睥睨下,这样波澜壮阔的一生,这样些许遗憾的一生。他放不下。

再伟大仁厚的帝王,毕竟也是凡人。曾经下在手,怎么可能心甘情愿撒手人寰?

而他放不下的,除了这些,还有一人。

最后卧床的这半年,祁政对着赵晴若总是心翼翼的。

赵晴若日日陪在他身边,如往常一样,与他笑,与他读史下棋。

可是祁政知道那笑背后的悲伤。

那么浓烈,浓烈到让他也跟着心疼。

“其实妾身初进宫时见过太妃一面。她带了一张皇上所作的松柏图给太皇太后。虽然只有一面,但妾身觉得,她定是个很爱孩子的母亲。”

“后来,妾身便听皇上随军去了。因为妾身兄长便是差不多那个年纪去的军营,所以妾身觉得皇上应该是一个倔强坚毅之人,敢就这么随军剿匪。”

“宋太傅偶尔和妾身提起皇上,也是这么的。他还给妾身看了皇上所作的一篇赋。”

“第一次与皇上见面时,妾身一眼便认出来了。因为那时的皇上与妾身所想的的七皇子一模一样。而且那时候,除了皇上,好像也不会是旁人了。”

“后来皇上总去盛宁宫给太皇太后请安,陪太皇太后话。那时候妾身在一旁,总觉得皇上话太多了。其实,妾身还是觉得皇上原本不多话的性子更好。”

赵晴若坐在祁政榻边,陷入回忆般断断续续地着,突然哽咽了一下,低头道:“好像一开始,都是从别人那里听来的,但细细算算,妾身竟那么早就知道了皇上。”

“那时,怎么也想不到……”想不到自己会留下,和他一起。

“朝云。”祁政听她了这许多,蹙着眉,拉住她的手,却再不出一句劝慰的话。

“想不到,就这样,一生就过去了。”赵晴若道,落下一滴泪来。

“朝云……”祁政直起身揽住她,眼角闪着泪光,带着几分愧疚:“能与你共度一生,是我之大幸。”

“遇见皇上,也是我的幸运。”

赵晴若弯起嘴角道,下一刻泪水却突然决撂,赵晴若靠在祁政怀中,哭着道:“皇上能不能等等我……等等我……”

等等我,不要走。

“我不想一个人留在这里……”

不想一个人,留在没有了你的这里。

祁政紧紧抱住痛哭的赵晴若,在她耳边轻轻道:“对不起。”

他抱着她,听着她的挽留和不舍。此刻的心痛与悲伤有些陌生,却那么重,重到他甚至想要求神拜佛,让他多留一会儿。

其实他也还想陪着她,但是他不能了。

但这与她相伴的一生,他们都没有错付。

……

弥留之际,床榻之上的祁政眼前走过了一生的自己。

少年皇子,青年王爷,中年帝王……

浴血、隐忍、得意、英明、柔情、放纵、无奈、苍老……

纵使登临帝位,下安稳,纵使得一良缘,儿孙满堂,可还有些无奈,有些遗憾。

罢了,他有幸得此一生,终是不负自己,不负大庆。

白光袭来的那一刻,床脚的灯正好也灭了。

万物皆从命,灯火有尽时。

朝云,我会执一灯笼,在奈何桥畔等你。

若来生有幸,望来生再见。

……

景和三十五年,帝崩,谥号武睿。下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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