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安拱手向李璋施礼,眼睛里升起一团雾气,连带着周身的寒气也要散去。

李璋着人将醉汉移到一边去,随即有人上来兜头一盆冷水浇在那醉汉脸上,醉汉立时被激醒了几分,嘴里还胡嚷着。

是安拾了缰绳握在手里,扫了一眼那醉汉,面目重又冷峻清寒起来。

那醉汉这时醒转了几分,哪知道自己冲撞了贵人,见骑在马上的小郎君一脸寒峭,身旁又围着无数官人禁军,自己先吓破了几分胆子,忙跪下来求饶。

是安冷了眼也不看那人,朝李甲喊了一声“阿大”,自己便提马离去了。

李甲拱了手,看是安的马已远了,立刻转身一鞭子甩在那跪地的醉汉身上,喝道:“还不滚开!”

周围的百姓原本喧喧嚷嚷的看热闹,这一鞭子下去俱是噤了声。

李璋看了一眼胸前被抽出一道血印子尚自打着寒噤的醉汉,朝是安离去的背影出了出神,转头吩咐禁军道:“拉下去给他看看,”又朝那醉汉啐道:“不开眼的直汉子,醉酒醉到这里来,没有看到水路压阵吗?”

苏轼早惊出一脸的堂皇来:“这……这……?”这么暴躁的吗?

苏辙低着头拉了哥哥的衣袖,“快走吧,父亲还在等我们,耽搁了这些时候。”

是一个叫人记不起什么天气的清晨,总之正逢暑热难当。

他手里执一柄蒲扇,手上在看一个道士送来的养生经。

他娘子从外面推门进来,不可思议道:“官人你说怪不怪?”

他抬起头,“啊?什么怪不怪?”

娘子放下手里的冰碗,“方才在街上,有个遮了面的小娘子执着一柄灯,上来就问我是不是苏二娘子,我便说是。接着她朝我发愣许久,突然又问了句家里还好吗,不等我回话,她自己却转身走了。”

苏辙放下手里的书,笑道:“果真吗?哪里来的小娘子这样问你?”

“不知,听口音不像是咱们这里的,合身也不像普通人家的气度。”

两个人合计了一阵,到底不知问话的是何人,后来连哥哥同嫂嫂听了,也觉得奇得了不得。

“这时节执着什么灯?不是遇上什么邪祟事了吧?”苏轼娘子讶异道。

“我也觉得奇,所以特留神看了,倒像个上元节的灯,大约是个什么兽的样子,圆鼓鼓的两个大金眼睛,还怪吓人的”,他娘子一笑,“只这个奇些,我看那小娘子的穿着说话,不像是普通人,大约是哪个富贵人家出来问……”她斜着眼睛觑向苏辙,脸红道,“只是遇上我了,怕是嫂嫂出去,也有更多小娘子要来问一声……”

……

她们妯娌间说笑,苏辙却在想“大约是个什么兽的样子……圆鼓鼓的两个大金眼睛……上元节的灯?”

“麒麟灯?”他转头问自己娘子。

“许是?妾身也没具体看真切,也有人竟能做出麒麟灯的吗?”

她来了?

“娘子在何处遇上的?”

“便是在出门右拐的那件宣纸铺子前遇上的,官人认识吗?”

“哎呀,怕是那位我在东京认识的小侯爷,或是她家婢子来问的?”

“说来,口音确实不似咱们。”

……

既找到了娘子,何不直接寻我来?

程是安拎着灯沿着街道一直往前走,真热啊!蜀中真的热过长安,也热过东京啊!

钟巘在后头牵着马车,看着前头的人拖着步子走,所以千重万阻地来了,来看什么呢?

什么都知道了,还来看。

“小先生,我们回去吧,回家去。”

她转过身来好大一个笑脸,眼睛却亮晶晶的紧紧含着一包泪。手里的灯也攥的死死的,人也没有哭,就是声音发着颤。

“好”,钟巘看着她,轻声道。

便这么回去,她心里又有些不甘,哪儿来的不甘也不清楚,就是嗓子发干,心慌的人难受。

总是来了,无论如何便见一面的吧。

钟巘敲开苏家的大门,拱手道:“深夜打扰,还请见谅,可否请贵府苏二公子前来一见。”

她登门了。

苏辙高兴地叫娘子道:“我先出去请她进来,你去叫哥哥一起来。”

是小跑着去的,脑子里只有“果然是她”四个字。

等真跑到了门口,既不是往日的侍从也不是那要“杀人”的小娘子,来人,身形爽朗,肃肃如松下风。

他见了苏辙,恭谨有度,不失礼节:“苏二公子。”

苏辙迟疑着:“阁下?”探出身往外一望,门口不远处的马车前立着的,果然是她。

“请!”钟巘并不多话,只将苏辙引向是安所在的地方。

她已经束了发,人也高了些,只是月夜里看不清她的气色,苏辙大笑着疾步到她面前立住,刚要开口。

“书生,我母亲也去世了……”她也不看他,可这话是含着委屈的。

苏辙的笑容僵在脸上,分明已经听出了她的哭腔。

“你看,这月色像不像在东京开宝寺那晚?”她忽然又笑起来,指着月亮,胡说八道。

苏辙抬头望去,满天星辰,皎皎月明,“那夜仿佛没有星……”

“你应考前已经成婚了?”是安的眼睛盯着月亮,连余光也不曾分给他。

“嗯?……嗯!是!”小侯爷是怎么了?苏辙忙请道,“小侯爷不如进府一叙,家兄也在。”

是安将目光从月亮上移下来,终于瞧向苏辙的脸:“不了,我要回去了,你……多保重!”

她朝苏辙长长地揖了一礼,更叫苏辙堂皇,正回礼要挽留她,钟巘已经上前来,也同苏辙施上一礼,“告辞!”

是安上了马车,掀帘的时候到底没忍住,又回过头对苏辙道:“书生!”

“嗯?”他看向月夜中含混不清的她的脸。

“告辞了!”她仿佛在笑。

“小侯爷……保重!”这场会面从头到尾的让人摸不着头脑啊。

苏辙挠着头看向掉头的马车,车帘再也没有掀起来,他转身看向赶来苏轼,两个人一脸茫然。

亲人接连离世,怎么能不叫人伤悲,况且她也还只是个少年郎啊!苏辙这样和苏轼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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