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不只幼小的英娣,宅门外,亦有良人提醒五王:宫孙文酉尚存,五公终无葬地。
但五人皆认为“大事已定”,宫孙文酉必兴不起风浪。
英娣只恐李垺误解为埋怨,所以语出安慰肤泛不切,她深知李垺已然胸有悔意,怎舍得再雪上加霜。
李垺担忧道:“眼下逄氏萎靡,宫孙氏与晏后朋比为奸,且风头正劲,逄家正宗欲纵权在手难于登天!”
英娣道:“盼儿的看法倒不与阿耶相同,逄氏表面看来个个庸碌,实则人材济济,不过是被宫孙女皇多年打压,人人削尖自保委曲求全惯了,遂呈一派萎靡状态。但这只是一时之象,那晏氏母女占着天时地利,横行跋扈,毁天下不倦,自当逼得有志之士揭竿而起,复辟皇朝!”
李垺又赞:“我儿论述精透!只是不知这‘有志之士’是何方神圣,又何时可至?”
英娣跳到李垺面前,肆意道:“阿耶看盼儿如何?当不当得这‘有志之士’?”
李垺笑嗔:“调皮!不过,我盼儿若是男儿身,亦能像阿耶这般,为天下拼出一番担当来!”
英娣撅嘴摇头:“阿耶言之太轻,都说长江后浪推前浪,青出于蓝更甚于蓝,难道就不许盼儿超越阿耶吗?”
李垺陡然失笑,正色道:“若真真如此,阿耶倒无比庆幸我盼儿是女,非儿郎!”
英娣能了解李垺心思,官场险恶,朝堂诡谲,阿耶当不希望自家子女的一身聪慧成为集矢之的,反戗自身。
阿耶爱女心切,动容英娣心酸,几欲流涕,遂上前扶着阿耶手臂道:“阿耶,天下终有明主,亦有更多贤才良将为它呕心沥血,我们就不要为它操心了罢!只求阿耶为盼儿以及家中兄姐想想,我们只有您一个阿耶,盼儿只望您天保九如,永生永世陪伴女儿身边!”
阿耶笑中带泪:“你不怪阿耶了?”
“我从未怪过阿耶。”
“哎,可惜人如灯烛,油尽灯枯,燃熄自有命数。耶娘总是要先行而去,我一把老骨头,死不足惜,如今,我只悔护女不周……”
英娣知阿耶心中忧虑瑾姒,随即安慰道:“邻家胡氏长女,与远房表哥一见钟情,立誓非他不嫁,胡家长者以门户不当为由棒打鸳鸯,未料胡女偷食鼠毒,月坠花折,胡家人后悔晚矣。阿姐自幼顺遂惯了,执拗一件事,亦是不易更改的,阻她入娉东宫,后果难料,阿耶当初您退让一步,实为正确之举。”
李垺沉叹:“若不是恐你阿姐效仿胡女,我怎会……哎,有时候,我甚至后悔,当初若无‘五王政变’,或许就没有他逄家皇室,太子也就非他逄钧笠,即便与他门户不对,我亦不必成日里担忧着姒儿性命!”
英娣笑道:“阿耶这样理解不对!我李家士族近千年来,贤才辈出,皆是秉持忠孝、刚正耿直、为民请命之人物。阿耶一颗公心,永生不泯。再说,爱民、爱女,虽同是爱护,却是两回事,怎可一概而论的?”
李垺转身过身去,于悔悟中喟叹。
三年前五王政变之后,英娣曾让长兄以他之口吻转述阿耶:功成名遂,不退将危。
如她所料,长兄被阿耶以: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天下兴亡,匹夫有责;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居庙堂忧其民,处江湖忧其君,等等之语驳斥回来。
如若那时李垺也学了那云麾将军弘农郡公杨凌伯,明察秋毫急流勇退,李家亦不至于再与宫中再续孽缘。
英娣扶坐李垺,道:“阿耶,阿姐已然娉入东宫,我们都已经没得选择。您就听盼儿一句劝,一月两次面圣,我们不去了;这个博陵郡王的封爵、实封,我们也不要了,要退就退他个干干净净,既躲过了东宫为一己之私哆哆相迫,亦不会给单纯的阿姐留下被人诟病的把柄——”
案上的墨迹已干,英娣指着一行行字笑道:“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定州凤凰里的连翘、玉兰,花开正好,阿耶就带着全家一起游园赏景去!”
李垺望了望女儿的脸,欲言又止。
英娣知阿耶隐忧,着口又道:“盼儿女儿身,且待字闺中,更何况,我是人尽皆知的傻女,行出往进皆不会着人侧目,我必会时刻警惕,打探东宫信息,实实与阿姐联络提点,必保阿姐平安无事,阿耶您放心就是!”
李垺沉默良久,终于点头答应:“也罢,本月十五我就面圣辞爵去,你长兄已被缷了官职,多有空暇,你兄妹三人互为照料,我也无甚担心了!”
英娣长吁一口气,只盼阿耶下月十五的辞呈交递顺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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