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针水本来是你做的,现在病人家属帮你挂上去,你应该等家属挂好,才离开的,你就这样丢下就走,很没礼貌知道?”
“对不起,我知……知道了。”
女孩鞠了个躬。
“你要道歉的是家属。”
“对不起。”
女孩整个脸黑红黑红的,开口声音都是颤的。
在场的所有人都不敢发出一丁点声音,女孩像破城最后孤勇的战士,无助单薄。
全程看着的叶笺不屑地吭了声,她还说这声音怎么这么熟悉,原来是那天在饭堂被顾璞和陈聪怼得吃黄连亏的医生。
——曾存善,硕士,主治医生。
只一眼,叶笺就一丝不漏地将他的信息收入眼底。
“今天先到这里,刚才抽问没答出来的,立刻回去看书。”
曾存善将弹簧笔插入口袋,义正言辞地说完,就往茶水间过去。
叶笺哽了口气,也跟著过去。
等周围没人,叶笺开口叫住前面的曾存善,“曾医生,你等一下。”
曾存善停下脚步,转过头来,见到叶笺胸前写着实习医生的铭牌,颇为惊讶,从来实习医生见到他都是躲得远远的,迄今为止,这是第一个主动找上门的,“有事?”
“是的。”叶笺看看四周,“可以借一步说话?”
曾存善饶有趣味地看住她,似笑非笑,却不置可否,等叶笺走了几步,才慢条斯理地踱步。
“曾医生,”进到茶水间,叶笺努力斟酌言辞,“我觉得你刚才的处理方式不对。”
曾存善哦了声,悠哉悠哉地靠在流理台边,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喝起茶。
“刚才那个女孩,她的确做得不对,但是,曾医生即使是要指出她的错误,按照规定,理应私下约谈,而不是当着病人、家属、实习医生的面。”
“所以……你的意思是,”曾存善放下水杯,沉着嗓子问,“我错了。”
“可以这么说。”
曾存善意味不明地笑了声,然后起身,朝叶笺的方向过去,就像一只见到自己围剿的猎物落入自己圈套的猛兽。
叶笺开始有点后怕,她刚才怎么就敢在这种地方质问他?但现在,无路可退,话已经说出来了,她必须、也只能坚持她的道理。
“按你的道理,我是不是应该说句对不起?”曾存善又逼近了几步。
叶笺警惕地后退,声音早没了初时的胆气,“至少应该和那个女孩说。”
“那你,是以什么身份和我说这些话的?”曾存善转了转手腕上的表带,好整以暇地看她,“实习医生?”
“一个指出者的身份。”
“真是伶牙俐齿,”曾存善勾唇,“据我所知,离科室轮换还有一个半月,你说,如果最终考察被带教老师评为不及格,你猜猜,会怎样?”
实习期间,结束每个科室的实习,带教老师都会根据实习医生的表现作出评价,学校则根据所有带教老师的评价综合得出每个学生的实习成绩。
按照她们学校的惯例,实习开始前,每个人轮换的科室都已经是定好的,但也有例外,譬如带教老师临时有事,就像她转到陈聪那里一样。
所以,曾存善言下之意,是他会是她下一个带教老师?
“怎么不说话呢?刚才的理直气壮呢。”
占了上风的曾存善不留余地继续逼进。
叶笺退无可退。
这时,身后烙上一块温热的物体。
后知后觉意识到那是手。
却没收住,一脚踩在那人脚上,结结实实地在那人身上刹停。
“对……对不起。”
叶笺还没来得及看清楚身后的人是谁,就听到他说,“我的学生,你永远得不到的学生,这个身份,不知道曾医生还满意?”
紧接着,叶笺听到了自己心脏坍塌的轰隆声。
顾璞,他怎么会在这里?
相比叶笺,曾存善要镇定许多,似乎对顾璞出现在这毫不意外,“不知道,顾医生想听到什么答案?”
“如果曾医生没什么要说的话,我就先带她回去,好好犒劳。”顾璞特意咬重最后四字,然后,理所当然地拎着叶笺扬长而去。
某种意义上,这是叶笺第一次察觉到,顾璞和曾存善之间,有着不为人知的涡旋。
“谢谢。”
走远,叶笺终于将徘徊了半天的两个字说出口。
“以后离他远点。”
也不知道顾璞是听没听见,他就这么背对她,撂下一句话,头也不回走了。
顾璞从来不带学生,刚才的话,多半是出于维护她,叶笺自然懂的。
想想,她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出现在哪,他也不知道她送的樱桃,挺好的。
从叶笺叫住他往茶水间走开始就发现顾璞的曾存善,在背后悄然无声地将两人的交流收于眼底,默剧落幕之后,又选择淡然离去。
*
往后几日,叶笺没再和顾璞打过照面,只是,她会比平常早一个小时到医院,在亭边背背书,等见到顾璞的车开进地下停车场,她也就收拾东西回去了解陈聪负责的病人的基本情况。
上洗手间的空隙,她会无意识转悠到七楼,也撞见过几次梅燃进出顾璞的办公室。
慢慢,她发现,顾璞和她一样,相比乘电梯,更偏向于走楼梯。
运气好的时候,她会碰上顾璞上楼或者下楼,通常,她情愿后面走快点,也会停下来花上十来秒看他走完那段楼梯。
就只是单纯渴望看着他,可以不说话,不交流。
就像,看著一只在太阳下打呼噜酣睡的猫,什么也不做,就那样静静地,能看一下午那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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