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九音的目光在她的脸上逡巡片刻,语气转换成幽邃:“你若只是迷恋于他的色相,往后普天之下皆在你的掌中,而能出其右者,难道就绝世无二了?何必为了一具色相而鼠目寸光、耿耿于怀,从而作茧自缚,迷惑心智?”
他缓步朝着马车一步步地逼近,颜毕的心思亦一步步地涌动。
凤纤影更是坐在窗前一动不动,当她看清了素九音眼中坚定不移的杀意时,骤然问道:“父亲,在你的心中,母皇也是可以被人替代的?若然如此,你为何要毁了她所拥有的一切?只为了报复她当年对你的薄情?这些年来,你既得到了自由,为何还要独伴青灯,孤宿寒寺,从未曾去寻,也未曾寻得第二个可以让你爱恨交加的人?”
颜毕的眼神在这两人的身上来回悄然地移动,脸色却是纹丝不动。
素九音闻言,轩眉而视于她,而后冷然笑道:“你既知道为父年少时所曾犯下的错,你就更不应重蹈覆辙。为父更应该为你斩断可能令你犯下这等悔不当初的错误的源头,让你成为无懈可击的一代帝王。”
凤纤影默然了片刻后,又转头去望向车厢内的雪灵染苍白的脸,低声似喃喃自语,又似细声询问于父亲:“如果他死了,我真的不会后悔?这个世上,纵然有人比他色相出众,我便能再一次倾心爱慕?每一次的相见,我都会想将当时所见的人描绘下来,以供自己日夜思念?如果在这个世上什么都已不能成为牵挂,成为念想,那么手中掌控了生杀夺予的权力又是为了什么?”
她的眼里现出了一丝的迷惘,低语道:“我是要为了天下人的安乐欢喜去当这个帝王?还是为了去屠戮残害天下人去当这个帝王?自己都没有了安乐欢喜,却要为那些素未谋面的人去活着,纵然手掌天下,又有什么意思?如行尸走肉一般的活着?”
她的话,让素九音的脸色随即沉寂如水。
“若只为成为凶杀之神,又何必要登顶,让史书留名,成为一代暴君,永远的遗臭万年,遭人唾骂?”凤纤影眼中有一瞬间的明亮,抬眸问道:“父亲想要扶持的是一代明君圣主,还是一把可以掌控在手中任意差遣的复仇利刃?”
素九音心中微震,看住她渐渐有些失控的情绪,厉声道:“影儿,你不要受了他人的影响!难道在你的心中就不想成为一代开疆扩土,万世流芳的帝王?难道在你的心里就只有一个思慕之人,只有一段执著不下的私情?”
颜毕不经意地看了他一眼,心中却是在暗暗冷笑。默然垂下的眼中,流露出来的便是:你自己就是这么一个执著不下只为一段私情的人,为何就来苛责自己的女儿办不到?
上梁不正下梁歪,还有什么可说的?
凤纤影一步不移,道:“江山帝位,我想要但私情与人,我亦想要。如今既然两者皆可以兼得,父亲为何就不能让我如愿以偿?我执著于私情,并不一定就会犯下与父亲当年一样的错。父亲何如要如此的防范于未然,扼杀我心愿得偿的机会?”
语气中的忤逆,让素九音气结于胸,他可以感觉到眼前的人意欲想要脱离了他的控制。这是前所未有的事!
凤纤影直视着父亲,她亦不想再继续当着一个傀儡。她想要真正地当一个主宰,不管是别人,还是她自己,都不愿再继续受制于人!若是不能自主,即便日后成为了帝王,也只能逃不开傀儡的命运。
素九音的杀戮之心越盛,虽然她并不一定会如自己当年一般错付深情,但这个人如若活着,必定会成为可以左右她心思的人。他不能让这样的一个人活着,成为日后的祸患,但今日亦不是下手的时机,手中的杀意慢慢地回拢起来。
却又是心生不甘!自己栽培多年的后人,惯于听命的棋子,怎甘心眼看着竟然为了一个外人与他对抗?
凤纤影微微侧目,看向身旁软垫上的人。只见他纤长的睫毛舒张,神色淡静地闭着那一双瞳仁漆黑的眼睛,浑然无知正萦绕在他身边的杀意,只一味沉溺在昏暗中不得清醒,余初雪般美好的面容迎向了她的目光。
仿佛是温暖的火光落在了她的脸上,凤纤影眼中现出一丝喜悦,一贯淡漠冰冷的脸上,也现出了一丝前所未见的笑意来。她从小便生活在阴暗之中,心怀鬼胎的潜藏在人后,心思诡谲地算计着素九音交代给她的一个个阴谋诡计。
下雪天,她拥着毛裘似怕冷的站在屋檐下,看着别人在雪地里开怀大笑。她并不是不向往,并不是不想去触摸洁白无瑕的雪花,而是怕自己会流露出不为人知的情绪,是怕别人了解了自己的喜好,自己的软肋。
她一直在人前营造着清冷孤僻的假象,只是不愿意给别人机会接触到她,不给别人任何的机会去洞悉她心下埋藏着的种种秘密。
她让自己成为了皇族里最不引人瞩目的一抹颜色,永远地面目模糊,永远的泯然于众。
可是,这并不代表她没有欢喜之物,没有渴慕之人。
她毕竟是一个人,而不是一把利刀一段木头一个雕像。
云青色,是她最喜欢的颜色。
雪灵染,是她渴慕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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