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盛燕余光瞥一眼那尸体脸上的皱纹,顺口回道:“六十六。”
“错,”郑意毫不犹豫地赏了他一个爆栗,“他掌心肌肉结实,经脉健壮,牙口齐整,即使死了这么久,依然没有老年人的僵臭,分明人在壮年。”
杜盛燕揉了揉额头,没好气地一指闭目凝神的离林,“你揍他去,他偷懒。”
离林睁开眼,眼神清澈明亮,“我不是偷懒。”
“好了好了,”郑意举起手示意两人停下,指着杜盛燕身前那具尸体道:“他手掌虽然结实,但没有握兵器留下的茧,也没有磨炼拳脚的痕迹,说明并不擅长武斗。眼窝凹陷也不是因为年老,而是因为用眼过度,鼻梁上有细微的凹痕,像是琉璃镜片的支架压出来的。脸上的皱纹色泽微黄,有苦味,是用了生根丸泡水贴上去的,用醋可以浇下来。”
杜盛燕眼神一亮,“我这就去找醋。”说着就要起身。
郑意一把按住他,没好气地又赏了一个脑瓜崩,“你是仵作?还是青章?身为缁衣损害尸体,你想被关禁闭别拉着我和小林。”
“说得对。”离林笑着附和一句。
“得,”杜盛燕哀怨地鼓着嘴,“您继续。”
“生根丸并不是什么稀奇货,但琉璃镜片造价昂贵,寻常人用不起,应该是他背后的人赐给他的。他这一身打扮像是农夫,衣裳用的料子也是既脏又糙,包括内衬,说明他有经验。死后尸体短暂时间内不僵不臭,但血肉松散,说明修炼内气,不过只是小有所成。”
“已经很厉害了,”杜盛燕插了一句,“我到现在丹田和石头一样。”
“因为你懒。”离林抱着剑笑着打趣。
郑意按住张牙舞爪的杜盛燕,让他好好看看,然后转头看向离林身前那具。
“这具麻烦一些,小林,你觉得呢?”
离林很认真地说:“不知道。”
郑意也很认真地和他说:“好好看,不然我写信给你那个青梅竹马,告诉他你上次没回信是因为追犯人被刺中了手腕。”
离林的脸红了一瞬,然后冷着脸乖乖低头看几眼,只杯盏茶的功夫,就飞快地抬起头来:“是个使短兵的,惯用手是右手。”
“然后呢。”
“是个男的。”
“哈?”杜盛燕挑着眉,一脸惊讶,“你练武练疯了?这么大两坨呢?哎呦你怎么又打我。”
郑意收回左手,没好气地让他闭嘴,示意离林继续说下去。
离林平静道:“易容加上一些挪骨移位的功夫,可以把喉结隐藏起来,但喉头是呼吸所在,与丹田同样重要,贸然移动会影响到身周各大穴位和经脉。他颧骨不正,下颚凹起,脸颊浮肿,双眼凸显,一幅吊死鬼的样子,要么是长得丑,要么是有问题。”
杜盛燕十分乖巧地举起手,“为什么不是长得丑?”
离林很认真地回道:“因为如果一个女人长得这么丑还不化妆,只能说明她痴傻,你见过痴傻的人如此警惕,浑身都是暗器么?”
“哦,”杜盛燕连连点头,“原来如此,明白了。”
“……虽然结果是对的但是推理过程有些草率吧你们两个以及为什么长得丑一定要化妆啊!”郑意没好气地一指那具尸体,“你们俩倒是认真点啊。”
“阿郑啊,”杜盛燕十分听话地变得认真,认真地问他:“郑捕快是不是你爹啊?”
“我爹你个大头啊我今天不揍到你头大你不爽是吧!”郑意说着就要撸袖子。
杜盛燕连忙摆手,“不是啊,今天真的很奇怪,我们三个只是缁衣,郑捕快没道理这么关照啊。”他一指尸体,“比如这种第一手检验尸体的机会,往往要给青章才是。”
离林也附和了一句:“而且郑捕快显然对你更感兴趣。”
“也许吧,”郑意并没流露出太多担忧,他笑着道:“但目前为止,郑捕快表达出的都是善意。而且我们三个也没什么特别的,他一个灰袍,不至于想从我们这儿得到什么。”
“不好说,”杜盛燕一脸促狭,“我看你细皮嫩肉,身娇体柔……”
“打住,”郑意没好气地笑着道:“郑捕快是最有希望升任云纹的人之一,这次出这么大事,舒州空出来的那个位子,多半是他的,也许他是想恩威并重,在缁衣中树立威望吧。反正无论如何,身为缉律司缁衣,老实办事就好。”
郑意指了指头顶,“好歹我们也算上头有人了不是?”
提起那个空出来的位子,杜盛燕忍不住看一眼周围警戒的士兵,然后低声道:“你们说,郑捕头真的叛了么?”
郑意微微皱着眉,“不要乱说话。”
“又没人听,”杜盛燕伸了伸有些发麻的腿,重新蹲下,做出一副细心检查的模样,“我不信郑捕头会叛。”
郑意站起来,看一眼城头那个一身黑衣的云纹,然后重新蹲下,“我也不信。”
“不信。”离林也附和了一句。
“但是事实就是如此,”郑意轻轻用手抚过身前那具农夫打扮的尸体,替他合上双眼。
“先不说起因或者目的这些东西,只说现在的情况。指挥使大人签了文书,长安那边盖了印章,这件事在缉律司的流程上,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就算是皇上和兵部韩尚书来,也不能在事情清楚之前驳回追捕文书。”
“可郑捕头说不得是被冤枉的呢?”杜盛燕仍有些不满。
“那他大可以站出来,”郑意叹一口气,“郑捕头的威望极高,名声极好,武功也是顶尖,这样的人,只要他在大庭广众之下选择自首入狱,就没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出手害他。就比如现在,只要他站在城楼前亮明身份,请求查明事实,难道楚捕头会假装没听到,然后下令放箭吗?”
“但他没有,他现在不知道在哪儿,而且城里还接二连三的出事,”郑意脸色逐渐严肃,“我知道你们两个将他视作习武或者是办案的前辈,甚至是追逐的目标,但规矩就是规矩。叛变这两个字或许不好听,但目前为止,摘不掉。”
“这……”杜盛燕还想说些什么,郑意摇摇头,打断了他的话:“我知道郑捕头为人清廉正直,大家都知道。”
郑意把声音压低,低到只有他们三个和三具尸体才能听得清:“但好人不一定有福报,司里已经不安稳了,越往上问题越大。关于这场围捕,缁衣不得参与,这是死命令,以后无论是谁,都不许在外人面前提起自己心里的想法,明白吗?”
郑意神色严肃,一时间竟有几分威严。离林和杜盛燕沉默片刻,一齐点了点头。
郑意叹一口气,不再说话。
其实他又何尝不敬仰郑开明三字,偌大一个中原,漠北江南、东海西域,十道百州,天底下那么多捕快,又有哪个不佩服他?
他不禁想:郑开明的目的究竟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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