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就要结束了,子声与晚秋的婚期也渐渐的临近。这天,晚秋托戏班子里的人给碧君稍话,让她这几日得空的时候,去家里一趟。第二天上午,碧君心绪复杂的来到了王家,一进家门正巧与准备外出的荫山打了个照面。荫山笑着询问了碧君最近戏唱的可有长进,又叮嘱她要老实做人,清白唱戏,切不可学唐蓉珍的样子。荫山如同父亲一样关切的话语,让碧君很是感激,她向荫山说了说自己最近的一些情况,荫山听来欣慰的点了点头。他告诉碧君,过去自己是个老顽固,总是让班子里的人恪守老规矩,不能串行当,如今歇在家里,他与许多梨园行的老友时常聊戏,他才了解到时下的北平梨园行已经悄然兴起了一个新行当,那就是“花衫”,不论青衣还是花旦,只要戏里需要都可以串着演,过去是自己太刻板了些,还让碧君受了些委屈,自己在这给碧君赔个不是了。
碧君见荫山竟然给自己赔不是,连忙摆了摆手,她知道荫山当初也是为了她好,怕她坏了班子里的规矩会惹人嫉妒和议论,那样就难以在北平立足了。碧君与荫山在院里正聊着,晚秋已经从后院闻声走了出来,荫山见女儿出来了,笑着让碧君赶快去与晚秋说说话,晚秋这些日子在家里可憋闷坏了。
碧君笑着将荫山送出门,然后转身走到晚秋身边,好姐妹手拉着手一起来到了晚秋的卧室亲亲热热的聊了起来。即将嫁给心上人的晚秋,眼睛里满是难以抑制的喜悦,她打开衣柜,将自己的嫁衣全都拿出来,欢欢喜喜的穿在身上,让碧君看是否好看。碧君望着眼前一脸幸福模样的晚秋,心里充满了羡慕和难过,她多么希望这一刻穿着嫁衣欢喜的在镜子前照来照去的这个人是自己而不是别人。当然,这个念头只在碧君的脑海中一闪而过,善良的碧君纵然心中难过,却也不想去扫了晚秋的兴致,她站起来,为晚秋整整了衣襟,又用手摸了摸那红嫁衣上绣的精巧无比的牡丹,笑着夸赞晚秋比天上的嫦娥还要美丽。晚秋笑着说自己可做不了那清冷的嫦娥,自己只愿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妇人,一辈子只守着丈夫和孩子就足够了。碧君心中一阵酸楚,她何尝不是如此,只可惜子声的新娘不是自己,而是纯真善良的晚秋。此刻的晚秋正沉浸在喜悦之中,自然没有察觉碧君脸上的那一丝隐隐的哀愁,她拉着碧君又走到几个装着嫁妆的红木箱子前,一一的打开来,让碧君看。碧君强打精神,笑着应和了晚秋几句。晚秋又拉着碧君坐下来,一边让碧君吃茶一边又带着几分娇羞的神色向碧君说周嫂子前儿到家来,给自己又送了好些新式的衣服料子和鞋袜,说这是子声嫌北平市面上的料子太俗气,专门托人从上海带回来的,晚秋笑着说自己真没想到子声竟也是如此细心体贴之人。碧君的心一阵阵的刺痛,她真想离开这里一个人去护城河边放声的大哭一场,为自己没有开始就已经结束的爱情,也为那个再也回不去的夏天。
碧君又勉强坐了一会子,推说戏园子还有事,便告辞走了出来。在走出胡同口的那一瞬间,碧君脚下一软险些跌倒在地,之前所有的坚强和忍耐全都在这一瞬间化为乌有,不争气的眼泪终究还是夺眶而出,顺着脸颊滴落了下来。碧君一手扶着墙,一手放在胸口之上,任由眼泪肆意的流淌了好一会子,直到一阵秋风吹过,吹落了绿叶若干,碧君用手轻轻的接住一片泛着一丝黄意的叶片,凝神端详了许久,心中悲叹道:夏天过去了,秋天终究还是来到了,得到的,失去的,都永远留在了昨天,再也回不去了。
自那日杜氏在子声家里大闹了一场之后,子声再没有来找过碧君。碧君在外人面前竭力的装做无事人一般,只有到了夜里,面对着满屋的黯淡,独自在那里舔舐着自己的伤口。碧君有时候忍不住也会在想,此刻的子声会在做些什么,是否也会在想着自己。对于子声,她的心里没有丝毫的怪怨,她知道子声不来找自己,一定是有他自己的难处,更何况他已经是即将要成亲的人了,难道真的要让他为了自己,遭受世人的唾骂吗?那样的话,她宁愿成全他和婉秋,以保全子声一世的名节。
已然是立秋了,但是北平城依旧热的厉害,虽说如此,但是茂春大戏院的生意却越来越火爆,这皆是因为唐蓉珍把风月粉戏演的越来越真,越来越响的缘故。平心而论,蓉珍新近上演的这几出粉戏较之先前的粉戏要精妙许多,她也是个有些悟性的,她知道光靠卖弄白花花的膀子和大腿,那只能吸引一时之客,若想将这风月皇后的名头保持住,唯有在戏上再下狠功夫。于是,蓉珍让甘经理花钱请来了几位颇有些名头的写手为自己又新编写了几出唱词文雅,剧情不流俗,但是又处处透着风与月的粉戏来。经过一段时日的排练,一经上演,茂春戏院的门槛都快被各位座给挤烂了。甘经理见这情形,心中自然乐开了花,他白天数着蓉珍给自己挣来的票子,晚上又占着蓉珍那年轻娇媚的身子,在万分快活和得意之余,他更是盘算着怎么从唐荣珍身上赚取更多的票子。
先前,茂春戏院的台柱子只有王荫山和白晴方两位,后来随着荫山的隐退,只剩下晴方这位铁嗓钢喉的大青衣镇着园子。如今,随着蓉珍的风月戏渐入佳境,加之晴方还有不到两月便要约满,看晴方的样子定然是不会再续约了,因此甘经理这只老狐狸便把宝全都压在了蓉珍身上,对晴方也不似先前那样笼络讨好了。他先是让蓉珍与晴方轮着演大轴戏,后来干脆撇开晴方,把大轴戏全排给了蓉珍,这让园子里的众人很是为晴方叫不平。面对着过河拆桥的甘少勋,晴方倒没有多少不甘和愤怒,他早已厌倦了梨园行的争斗,也不在乎唐荣珍是否压过自己,他只等着期限一到,远远的离了这里,自此再不与这些腌臜打搅。
这晚,唐蓉珍唱完了最后一句唱词,闪着满眼的秋波在台下众人的叫好声中结束了当晚的演出。待她刚刚走进后台,一口热茶还没来得及咽下去的时候,只见甘经理有些紧张的快步迎上来,小声对她说道:“蓉珍,快到后边去,黄五爷已经等你多时了。”
蓉珍一听这话,惊的一口茶呛到了嗓子里,弯下腰直咳嗽了半天。甘经理忙将蓉珍手里的茶壶转手递给旁边伺候的人,又轻轻在她背上捶了一捶,总算是将蓉珍的气顺了过来。蓉珍用帕子一边擦了擦嘴角喷出的茶水,一边问道:“黄五爷不是吃了官司,躲到外头不敢回来了吗,现如今怎么又到天桥来了?”
“咳,谁说不是呢,我前儿才听人说黄五爷的官司已经被他的把兄弟抹平了,今儿这位神就下凡到咱这地界儿了,不管怎么说,你待会可得有个眉高眼低,好好赔个笑脸,别冲撞了这位阎王爷才好。”甘经理一边说一边皱了皱那老扫帚般的八字眉。
蓉珍嘴里没好气的哼了一声,然后头也不回的扭动着丰腴的臀部,直直的朝自己的化妆间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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