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夕阳西下,远在祁连山的叶尔康和队员们仍行走在路上。

在荒原上跑路线,每天十几公里跑下来,脚都肿了。回到宿营地,简单吃过饭后,队员们钻进帐篷躺在行军床上倒头就睡。而叶尔康和薛嘉华他们还要对每天的资料加以整理,画地质草图。一个个黑圈填注的是大地的空白,一道道曲线标示出了荒原的地形外貌。忙完了手头的工作,夜深了,躺下后一时难以入睡,各自有心事去想。

工作上的辛劳都没什么,最让薛嘉华难耐的是长时间接不到至柔的信而心焦。倒不是他担心至柔变了心,也不是至柔不愿写信,而是离北京太过遥远,相隔了千山万水,她的信多的时候都在路上颠簸流离。由于那个年代交通的极端落后,一封从北京发出的信辗转到达省会河都市常常都需要十多天,再一层层通过诸多邮政所往下传递,再由送给养的司机王立诚开车从附近的镇子取来,等到达薛嘉华手里时间已经过了一个多月。

收到至柔的来信最让薛嘉华兴奋,字字句句全是爱恋,把不住的思念之情浸透了纸张:

嘉华:

我在想你,心儿要这样,由不得我。你在遥远的大西北还好吗?

每天除了忙于工作,闲暇的时间只好留着给你了。窗外的夜色很浓,星儿闪烁,那一闪一闪的星星就好似你的眼睛,望着我,是你在对我说话吗?我知道你在说,是的,我在想你,就连梦里都想你。我也一样,一闭上眼,满脑子都是你的影子,无处不在,在风里,在雨里,在我粉红色的梦萦里……

天底下相恋人儿用甜言蜜语堆砌的情书大体都是相似的,不外呼爱你、想你、念你,缠缠绵绵,只盼永远到地老天荒。内敛一些人的往往点到即可,特别是女孩子多于羞涩;而奔放的人什么都敢付诸文字,恨不得网尽赤裸与肉麻。

当然处在那个纯真年代的人们在表达方式上还是比较含蓄的,不会过于赤裸,哪怕是在信笺上表述爱意也会克制。

至柔:

和你一样,特别想你。

此刻,站立在广袤的大地上,仰望北飞的大雁,只可惜人类少了一双翅膀,不然我会立马飞到你的身边。

认识你的那天起我觉得自己好幸运,人的一生遇到一个知己并不是容易的事,老天眷顾,茫茫人海,你悄然走进了我的心扉。牵了你的手,再也没想过要松开。

还记得那个雪夜吗?很美,因为有你在,连雪花映衬下的街灯也变得如梦如幻。漫步街头,不知道寒冷,你说但愿路没有尽头。霎时,我的心温暖如春。

说到了春,不能不令人想起和你去郊外的情景,迎春花开了,一片金黄。当你抻开裙摆起舞时,我眼直了,不由我不去赞叹,你就是我心中永远的天使。

我想在夏天带给你温润的凉风,在你疲倦的时候,张开我的胸膛,让你在我的怀中甜甜的睡去。我还不曾见过你熟睡时带有笑容的脸,不用猜,那一定是非常美丽的,令我神往。

因了想你,刚刚别离你不久,我已经期盼大雁南归了……别笑我没出息,好吗?

你问戈壁啥模样,我用师兄叶尔康的《牧歌》告诉你:

风,行走在寂寞的小路上,

低头找寻曾经的万里浩瀚。

分明是看见了碧波荡漾,

谁知却是魅影的蜃楼虚幻。

见不到少女芙蓉出水的艳丽,

风残忍地把太阳吹向悬崖山涧。

没有了奢望,在冷雨的助威下,

风暴虐地把砾石雕饰成了魍魉怪诞。

荒原死了,

风在水的化石里等待涅槃。

我,行走在贫血的荒原上,

凝神端望远古的水泊痕斑。

夸父吮尽了一波泓湾,

却为冷艳的月华写下荒芜的诗篇。

我跨上野性的风诉说温情,

用灵魂守望鸟语花香的绚烂。

拥有了希望,在爱的呼唤下,

我温柔地安抚住尘埃的躁动不安。

因有了爱,

我的牧歌回响在遥远的地平线。

尘世不远,它就在几顶发白的帐篷里逗留,也就在水溪流经的草原里住着。

晚霞已至,夕阳陨落。空荡荡的戈壁滩上野风拂动,有些清冷。莽莽苍苍的山峦蜿蜒起伏,犹如巨龙逶迤相随,从远古而来,重重叠叠,巍峨、雄浑、绵延……

山野静悄悄。

一夜过后天又放亮,走出帐篷,薛嘉华看见在山岗上,叶尔康向远方遥望,或许他在观察一条矿脉的延伸与走向。

眼望层层山峰,祁连山地的一切唯美让薛嘉华迷恋。

他记得导师曾说过这样的话,没学地质学前,看山是山,看海是海。学地质学时,看山不是山,看海不是海。学了地质学,看山还是山,看海还是海。到了广袤的世界里,他真正理解了哲学思想原来是贯穿于每个人的生活工作和习俗中,不论你有无知识,哲理的东西与人相伴一生。

一路走来,队员们每天忙于枯燥的工作,有的人用地质锤敲打砾石、两壁岩层露头,有的人描图照相,也有的人关注河床转弯,还有人校正标志,定方位角,拿尺子计算距离,做路线地质草图。

阳光下终年积雪的山峰,闪耀着银白色的光芒,在湛蓝色天幕的映衬中,格外美丽圣洁。

这座山性情多变,时而温柔驯顺,时而威猛暴戾,令人捉摸不透。薛嘉华曾听叶尔康说,秦汉时期,祁连山麓土地肥沃草原丰茂,是游牧民族大漠之王匈奴世代繁衍生息的地方。如今历史变迁、物换星移,气候寒冷、草原退化,昔日牧场已变为茫茫戈壁。

刚刚晴朗的天,云彩聚集了过来,不长时间漫天的雪花飘了起来。面对此情此景,不知哪个队员唱起了歌,受感染,所有的队员们齐声翻开了喉咙,还是那永远的《小路》响彻山谷:

纷纷雪花掩盖了他的足迹,

没有脚步也听不到歌声,

在那一片荒芜银色的原野上,

只有一条小路孤零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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