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骨感而洁净的手捏起一簇盐巴,摩挲着置于一碗清水中,粗糙的盐巴在水中一边融化一边下沉,沉积到底部时只剩一点砂砾状的小颗粒。
那只手五指合拢,指尖浸没在碗中蘸取了盐水,然后缓缓抬起,在闭目等待的少女额头留下湿润的印记。汉娜坐在椅子上,她的眼皮微微颤抖,手指攥着裙子的布料,她感觉到额头变得凉凉的,多余的盐水从额头淌下,贴着鼻翼和内眼睑滑落,起皮的嘴唇感到尖锐的刺痛,而唇缝间渗透进来一丝咸味。
“仁慈而威严的天父,您的仆从向您恳求,庇佑您的羔羊从邪恶中解脱……”
汉娜听见阿瑞尔神父轻声念着祷文,冰凉的手指先后蘸取盐水点在她的眼眶下方,她的脸颊肿得厉害还破了皮,盐水流过时疼得要命,甚至比挨打时还要难以忍受。
“我将成为您的目,您的口,神圣的力量借由我的身躯降临……”
最后一下突然点在她喉间,汉娜冻得一哆嗦,手臂上起了鸡皮疙瘩。阿瑞尔神父就在此时扬高了声调:“离开!不净的秽物!此人已受庇佑!离开!魔鬼的低语!遭蒙蔽的灵魂已清洗一新!”
那碗盐水被泼到了汉娜足下,驱魔仪式开始时,阿瑞尔神父就要求她抬起双脚,不可触碰地面,一直维持着悬空的姿势让她逐渐双腿打颤,但是她的父亲亨里特和三个哥哥把她抓来驱魔,若是她违背了阿瑞尔神父的要求,在一旁旁观的他们又怎么会对她和颜悦色。
“睁开你的眼睛吧,汉娜。你已经摆脱了巫术。”
汉娜抬起眼皮,眼前的光线亮得刺眼,她眯着眼,被人夹着臂膀搀扶起身,他们动作粗鲁,毫不在意汉娜衣服遮掩下的青紫瘀痕被按到时会疼痛。踩在地面上时她感到双腿发麻,细密的刺痛让她不断往下坠。她的哥哥们似乎以为是她故意在找麻烦,嘴上骂骂咧咧,拉扯她的手更加用劲,而亨里特满脸喜色,向阿瑞尔道谢。
他们将她关进房间,牢牢得上了锁。
那话是怎么说的,啊,对,为了防止她不坚定的心灵再次受女巫蛊惑。女巫高奈利亚,将在本日正午由圣湖的湖水净化,她的灵魂将因此被拯救,而德塔弗丽雷也将摆脱巫术的阴影。
汉娜缩在屋子的一角紧紧地抱着膝盖,她现在也不再确信自己是否真的没有受到蛊惑,阿瑞尔神父亲口宣判了高奈利亚的罪责,他是一个宗教审判官,他说的话不会有人质疑。
她的朋友是一个女巫。女巫要死了。而她的父亲做了一件天大的好事,他要变成德塔弗丽雷的英雄啦。
汉娜蜷缩起来。
所有人都津津乐道,说着法庭里的一波三折,格林先生将自己关在旅馆的房间中,他拒绝和艾德里安再交谈。
“我对自己感到失望,艾德里安先生,我现在无法心平气和地和您共处一室,请给我点空间。”格林先生捏着他的卷烟,绷着一张脸,几乎是强迫自己礼貌地说完这段话,他说完之后就再也无法压抑情绪,将艾德里安关在门外。
过了好一会儿,门口被敲了三下,随即门缝里塞进一张小纸片。格林先生在烟草燃烧的呛人气味中凝视着那张纸片,他的手指关节颤动了几下,仿佛犹豫着要将它丢出去还是捡起来。最后格林先生木着脸走到了门边,他捡起纸片翻过来,上面简单地写着一行字,字迹流畅而优雅,就如同这行字的主人。
“我很抱歉,格林先生。”
格林先生的嘴唇翕动了一下,他咽回胸腔里的咆哮,将道歉的纸片随手扔到角落。他想要去质问那个黑发的年轻人,为何要将断定高奈利亚是女巫,为何昨天在圣湖旁相遇时,他们还要让他以为事情会有个好结果,他不相信宣判结果是突然决定的,艾德里安不可能一无所知。
他在房间里茫然地踱步,整个法庭上他就像是个唱独角戏的小丑,为高奈利亚据理力争,然而阿瑞尔、艾德里安,甚至高奈利亚都是缄默的。
包裹严实的麻袋沉重地坠入圣湖冰冷的湖水,涟漪荡开一圈扩散到湖岸后就再没起什么动静,没有喊叫,没有挣扎,装着高奈利亚的麻袋只是下沉,水面平滑地像镜子,映照出格林先生震惊的面容。阿瑞尔神父并不许任何人靠近那个麻袋,他甚至连抢夺的机会都不曾有。
这一刻他听不到身侧那些围观者的交头接耳,来自十多年前的声音突然占据了他的脑海。“噗通。”希尔薇被捆着双手推进了圣湖。她的背影淹没在湖水里,渐渐下沉,卡尔格林拨开人群跌跌撞撞地跪倒在湖边,水里模模糊糊能看得到轮廓的希尔薇仰起头,她最后看了格林一眼,就消失在了湖水中。人群蜂拥而来,要看湖里的景象,拥挤中达威德拉住了他的手臂往后拖,而他抱着的幼童哭得声嘶力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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