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头的话,他没再说下去……

因为他赫然发现,李彬已是半天没言声,只是背着望着窗外,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屋子里一时沉闷到了极点,达鲁不花望着李彬的背影,一阵风扑过来,他打了个寒噤。

怎么好像天变冷了?

“我要你做一件事。”过了不知多久,李彬才回过头,一张脸在烛光里忽明忽暗,“但这件事你务必亲自去办。”

“是,老爷尽管吩咐。”达鲁不花连忙正色敛首。

李彬骤然变得沉甸甸的语气,让他心里有些发毛。

“你去账上支四百两银子,然后把彭孝直单独约出来,然后……”李彬的脸上如罩严霜,一边冲着达鲁不花耳语了几句。

“唔……唔?”达鲁不花先是不住口地答应着,跟着霍地扬起头,烛光之中李彬的脸色阴得令人阵阵发寒,似乎有一股冷气从他的脚底直透心间。

他刷地一下白了脸色,仿佛不认识似的看着对方,浑身一缩:“老爷,这,这……京师辇下,做不得这种事。”

“你怕了?”李彬幽幽地反问。

“不,不是。”达鲁不花连忙低头喃不,浑身像是泡在冰水里,噤得气也透不过来,他极力抑制着心跳,半晌才说,“但老爷……容小的说句不恭的话,这个法子也忒阴毒了些,只怕……”

“别担心。”李彬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但语气却仿佛结了冰,“我有十足的把握,明天就是舅舅的六十大寿,你只要照我说的做就是了。”

※※※

第二天是个阴天,透骨的寒风吹得人浑身起栗儿,金陵的大街小巷便连行人也没见着几个,然而韩国公的府门前却是车水马龙,人潮如海。

因为今天是当朝一品,左丞相李善长的六十大寿。

堂前红烛烧,宾客盈满园。此刻正是巳牌时分,韩国公府名园设宴,绵绣花团,府中一溜烟排开二十几张大桌,众仆役、小厮抬出几百坛泥封陈酿,眼前但见众宾客高坐酒楼,觥筹交错,耳边但闻阵阵琵琶绕梁不绝,女子娇音细细,曼声吟唱:

寿筵开处风光好,争看寿星荣耀。羡麻姑、玉女并起,寿同王母年高。寿香睛,寿烛影摇,玉杯寿酒增寿考,金盘寿果长寿桃,愿福如海深,寿比山高。

然而这一切彭孝直都感觉不到……

此刻的他,正战战兢兢地端着酒杯,独坐一边。

他是被达鲁不花请来的。

今天上午,他正打算出门,不料就碰到了李彬府上的管事达鲁不花,说奉了李彬之命,邀请他参加今晚韩国公李善长的六十大寿。

彭孝直知道自己的身份,不过一届商人而已,大明人分四等,士农工商,以商为贱,自己有资格参加当朝一品大员的寿宴?因此本是打算不来的,只是架不住达鲁不花盛意拳拳,加上二人本就是故交,也不好推辞,再说父亲彭展镇也让自己去见见世面,这才来了。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才刚到,转眼就被达鲁不花晾在这里,眼看着满堂都是当朝大员,间或有人过来招呼,一报身份,对方都是一愣,跟着脸色就变得说不出的怪异,彭孝直只觉坐如针毡,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但就在这时……

“彭公子,你怎么还在这里?”

背后忽然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嗓音,彭孝直回头一看,这才发现原来达鲁不花喝的满脸红花地又过来了。

“你还说呢。”彭孝直忙一把拉住他,“今儿是韩国公的大寿,我本就说不来,是你非拉我来,结果来了又把我晾在这里。你看看今儿宴上都是些什么人,京城里五品以上的官员几乎都来了,你把我一个商贾塞在这满堂朱紫之间,这不是有意耍我呢嘛。”

“对不住对不住,我倒没想到这一层。”达鲁不花打了个哈哈,“既然彭公子觉得拘束,不妨来我这桌,大家没行迹吃酒才尽兴。”

说着便把彭孝直拉到后园,果然那一桌上坐的都是各府的下人管事,且与前头不同,没有那么多虚辞假令,众人高声谈笑,斗酒猜拳,呼五喝六,热闹非凡。

达鲁不花按着彭孝直坐下,笑道:“咱们这不比前头那些大人,你既坐了这桌,有个规矩可得知道。”

“什么规矩?”彭孝直忙问。

“咱们这儿是水泊梁山,喝的是海碗烧刀。”达鲁不花一边说着,一边捧了个酒杯出来,“你是最后来的,需得自罚三杯。”

“……成,我认罚。”彭孝直倒也爽快,略一沉吟,便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可他并没有发现,就在自己一仰头间,达鲁不花那笑吟吟的眼中忽然掠过了一丝诡异的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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