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京城里,近日流传出一则轶事,有人在贤昌馆的藏书阁纵火,那纵火之人被发现,自己葬身火海,藏书阁被烧了整整一架藏书,好巧不巧,正是当初飞鸿将军禾如非在学馆里读书时留下的手记。
贤昌馆这么多年,最出名的也就是出了两大名将。而两大名将里,如果说封云将军是少年们心中仰慕的天才,那么飞鸿将军禾如非,则是常常被教书的先生拿来教育学生的典范。
“要知道当年禾将军在贤昌馆时,学业不精,时常倒数第一,纵然如此,勤能补拙,如今还不是大魏悍将,所以,世上并非人人都是天才,可自由努力,也必能成就大事业。”
禾将军作为一个“勤能补拙”的例子,单靠当时的同窗与先生嘴上说说是不够的,藏书阁里的手记便是证据。如今这证据莫名其妙被一把火烧去,朔京城里多少先生暗中怒骂那纵火犯好生缺德的同时,学馆里的学子们却是不约而同的欢呼雀跃。
毕竟被逼着“以勤补拙”,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禾府上,禾如非坐在书房里,看向回禀消息的手下。
“你是说,派出去纵火的死士,连尸体都没有留下?”他问。
“正是。”
“如非,”禾元盛眯起眼睛,“你可是觉得有什么不妥?”
“不过烧了一架书,竟然就死在了火里,连尸体都见不到,总觉得有些蹊跷。”
手下恭敬答道:“小的在贤昌馆附近打听过,藏书阁起火是真的,如今学馆里的学生全都回家了。馆长正在请人修缮被烧毁的书架……据说禾将军的手记,一张也没有留下。”
禾元盛思忖片刻,“如非,倘若不放心,要不要你亲自走一趟?”
“不行。”禾如非断然拒绝,“如今正值多事之秋,我更要谨言慎行,贤昌馆刚刚失火,我再去,难免被人抓到把柄。上一次的事到现在还没着落,绝对不能掉以轻心。”想到上次的事,禾如非便气闷不已。他本就打定了主意要禾晏的命,至少是存着试探之意。但没想到那女人身手如此了得,幸亏他找的全都是死士,没能泄露秘密。最后本将所有的证据都推到了范家人身上,可衙门那头迟迟不肯结案,禾如非派人前去打听,才知道原是肖珏插了手。
肖怀瑾对他那未婚妻极尽看重,现在看来,是想要为他未婚妻出头了。单单一个城门校尉的女儿,禾如非还不放在眼里,但肖珏的手段他早已听说过,连徐敬甫都没能在这人身上讨得了好处,当然值得忌惮。
“罢了,既然手记已经烧毁,其他的不提也罢。”禾如非转了话头,“再过不久,乌托使者就要进京了。这个关头,还是不要惹事为妙。”
禾元盛顿了顿,看向禾如非,“乌托人一旦进京,陛下势必要商讨主战主和,如非,我们禾家……”
“爹,我们禾家,自然是主和了。”禾如非冷笑道:“且不说华原一战,我们已经徐相绑在一起,就算现在为了禾家自己,也必然只能站和。肖怀瑾已经与我们结仇,帮徐相就是帮我们自己。”
“我当然知道,只是,”禾元盛的眼里闪过一丝精光,“我儿,当今朝中,四皇子呼声颇高,你看……”
“四皇子呼声再高,也高不过徐相。”禾如非眉头一皱,“况且,大魏最重规矩礼仪,太子乃正统,四皇子又无母家支持。爹,已经到了这个时候,我们禾家就不能妄持中立立场,必须毫无保留的站在太子的一边。”
禾元盛叹了口气,“为父也只是担心罢了。”
禾如非目光掠过一丝嘲讽,他看向禾元盛:“爹,想要得到泼天的富贵,就不可能不冒险。当初妹妹走到大将军这一步时,就没有退路了。”
禾元盛一愣,像是突然被戳穿心中的隐秘,面上浮起一丝尴尬,顿了一下,他站起身道:“既然你已经打定主意,就照你说的做吧,为父还有事在身,先走了。”他逃也似的离开了。
禾如非望着禾元盛匆匆的背影,笑了一下,身子往后一靠,脸色渐渐阴沉下来。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整个禾家,都已经开始看他的脸色行事了。就算是禾元盛与禾元亮,与他说话的时候,也要小心翼翼。禾如非不止一次的听到府中下人说过,大少爷近年来性情怎么越发古怪,同过去格外不同,禾如非听到以后,就令人将说话的下人直接处死。几次之后,就再也没人敢在他背后嚼舌根。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禾家两兄弟,禾元亮胆小怯懦,圆滑狡诈,不堪大用,禾元盛倒是心狠手辣,可惜的是,顾虑颇多,万事不敢放手一搏。如今不过是出现了一个同名同姓的女人,又与肖怀瑾成了对头,做起事来便束手束脚,碍眼至极。
他们又何尝知道,既要做大事,手中沾血不过是最平常不过。就如华原一战,他为了一绝后患,在此之前主动搭上徐敬甫,徐敬甫与乌托人间,亦有隐秘来往。不过是随口一说的事,过去禾晏手下的心腹,便统统葬送在那一场并不需要付出如此多代价的战役中。
至此以后,了解飞鸿将军的人寥寥无几,他这个将军,做的也是心安理得。
禾如非并不为自己所作所为有半分愧疚,对于他那位早亡的堂妹,他也毫不同情。在禾晏成为“飞鸿将军”之前,她已经顶着自己的名字过了许多年。若非自己这个“大少爷”的身份,一介女子活在世上,就该循规蹈矩,出嫁从夫,哪里能有后来的一切。可以说,禾晏所挣来的军功,本就都是仗着他的名字所得,如今,一切不过是物归原主。
且不说那个武安侯明显就是个装神弄鬼的替身,就算是真的禾晏前来索命,他也半点无惧。
因为……这本就该是他的。
……
这一日,禾晏一大早就出了门,到了临近傍晚的时候才回家。
牢里的范夫人仍旧疯疯癫癫,嘴里没能套出什么有用的消息。秦嬷嬷倒是被藏在肖家,但她所知道的也很有限。许之恒到底不会真正信任贺宛如,而秦嬷嬷当时又刻意回避杀人一事,是以,除了人证以外,别的证据暂且不多。禾晏只得自己跑一趟,她如今虽是武安侯,可在朝中尚未建立自己的人脉,同僚又看她是女子,虽表面奉承,实则心中轻蔑,能在朝中交好的官员,除了燕贺与林双鹤这样的同窗,实在寥寥无几。
所幸的是,虽然武安侯这个名头不太好使,“肖珏未婚妻”这个却比禾晏想象中的还要方便。只要搬出肖珏来,大多数同僚还是愿意卖她一个面子。禾晏便借着肖珏的名头,四处打听抚越军内的事。
这样探着探着,果真被她探出一些端倪。
禾如非自打当初得封飞鸿后,大魏太平盛世,鲜有战事,便一直呆在朔京,不曾出城。华原一战,是禾如非几年后第一次上战场。这一战里,禾如非带领的抚越军仅仅惨胜,心腹皆战死。稍微与禾如非走得近一些的副将手下,无一生还。
而参与那一场战役中幸存下来的小兵,也多是并不能接触到战事机密的普通士兵。
不过,纵然是这样,也仍旧有一些隐秘的流言流传出来。
“那一日的将军,与从前就很不同。似乎还与军师有过争执,不过军师已经在华原一战中牺牲,不过……当日那些乌托人来的时候,本来我们都是占有先机的。可将军一直按兵不动,最后给了乌托人可趁之机。”
“不过,或许是我们多虑了,将军身经百战,自然不是我等小兵能揣摩出心意的。”那小兵又补充道。
因为飞鸿将军的名号太过响亮,无人会怀疑他的战术,更不会有人怀疑他的忠心。只是禾晏心知肚明,禾如非分明就是故意让那些人去送死。禾如非在此之前,从未带过兵,华原一战中,却能单单让最看重的部下全军覆没,自己全身而退,世上没有这样的道理,除非……他早就与乌托人暗中勾结。
这么一想,禾晏便察觉出,之前在润都她假扮禾如非夜袭乌托人兵营火烧粮草的时候,乌托大将忽雅特的反应,也很耐人寻味。
倘若禾如非真为了保护自己的身份不被揭穿,不惜与虎谋皮,背叛国君,此罪绝无可赦。
她心里想着此事,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家门口,刚一进门,青梅看见她,匆匆前来,道:“姑娘,你可回来了。”
“怎么了?”禾晏奇道。自打她身份被揭穿后,禾晏便让肖珏把赤乌白日里撤走,夜里再过来。好好的一个侍卫总不能守着她什么正事都不做,是以赤乌走了后,青梅就又过回了过去的日子。难得见她这般慌乱。
“家里来人了,”青梅小声道:“说是要找姑娘的……”
话音刚落,禾晏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大哥!”
她回头一看,就见堂厅里跑过来一个唇红齿白的黄衣少年,一脸惊喜的绕着她走了两圈,“大哥,没想到你真的是个女的!”
青梅好心提醒:“小公子,我们家姑娘,本就是女子。”
禾晏没料到程鲤素居然上自己家来了,距离上一次看到他,似乎都是好久之前的事。这少年又长高了一点,眉眼间的飞扬却还是一如既往。
“你怎么来了?”禾晏问。
“我今日可是趁着家里人不注意偷偷溜出来的。”程鲤素苦着脸道:“我从凉州卫回京后,就被抓着上学了,根本没有自由。之前一听说大哥你回京,我就想过来看看,可是学堂里管教的严,我出不去。等我回去后,又听说了你是女子,还成了我舅舅的未婚妻,大哥!这是怎么回事?你怎么变成女的了?”
都过了这么久了,没想到还有人在纠结此事,禾晏无奈,只道:“我本就是女子,当时不过是情势所迫,不得已女扮男装进军营而已。回了京城,身份自然揭开,之前让你误会了,对不起。”
话音刚落,就又听得一个声音道:“所以,你是承认了你骗人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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