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顿了顿,终是什么都没说,起身去找燕贺了。

天子同几位娘娘已经离开,燕贺拉着夏承秀,气势汹汹的冲着这头而来,见到林双鹤,没见着肖珏,大怒:“肖怀瑾呢?还有那个武安郎呢!他们骗我骗的好苦,我非要讨个说法不可!”

夏承秀拉了拉他,似是无言,提醒道:“武安侯是女子,你说话注意些。”

“你见过一刀砍几个脑袋的女子?”燕贺大声嚷嚷,“我不管他们是不是女子,合着他们二人耍老子玩是吗?我都快成傻子了!”

夏承秀:“……注意些,爹在这里,听到了怎么办?”

夏承秀的父亲夏大人正往这头看来,燕贺吓了一跳,轻咳一声,声音小了些,面上犹自带着怒气,攥着拳头问,“他俩人呢?”

林双鹤两手一摊:“走了。”

“走了?”燕贺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什么时候?”

“皇上走了后,他俩就走了。”林双鹤摇了摇扇子,“人家刚刚得了这桩亲事,日后是要做夫妻的人,你一个外人掺和什么?”林双鹤看了一眼夏承秀,笑眯眯道:“难道你还没死心,想着把禾妹妹搬到你帐中来?”

反正禾晏的身份已经暴露了,索性就大大方方的叫出“禾妹妹”三字。

这话说的诛心,燕贺气的脸色发青,“你不要胡说!”又看向笑而不语的夏承秀,小声强调,“我和武安郎根本不熟!”

“那你就早点回去。”林双鹤拍了怕他的肩,“等他们成亲那一日,一定请你来喝喜酒,放心,放心。”说罢,嘴里哼着不着调的小曲儿,扬长而去了。

……

宫里的某处院落中,荒草丛生,本就是秋日,花叶凋零,这里没有人烟,人迹罕至,越发显得凄清孤寒。一轮明月落在房檐上,晃出满庭霜白。

前面的人停下脚步,后头跟着的女孩子站定,疑惑的开口,“这是什么地方?”

“废弃的别宫,”肖珏道:“有人守着,不会有人进来。”

皇宫极大,禾晏是头一遭进宫,肖珏却不是,这其中有什么密道暗处,他通晓也正常。见这四处果然无人,禾晏稍稍放心了一些,才看向他问:“都督,这是怎么回事?为何今日皇上说,你早就告知过他我的身份?”

肖珏淡道:“你不是给了赵世明一封信?”

禾晏一惊,“你怎么知道?”

他没有回答,禾晏却想明白了。肖珏手下能人异士众多,别说到了宫里,只怕还没到宫里,就已经落在了肖珏手中。

“为什么背着我写信?”肖珏问。

禾晏苦笑一声,“总觉得我的身份瞒不了多久,与其在某个时候被别人爆出来,不如自己提前做好准备。况且,欺君的罪名一旦落下,你不是也要被连累吗?”

她是在离开润都前,请润都的县令替她交一封信给陛下。润都一战后,城官会将其中发生的来龙去脉记载在折子中,呈给天子。而折子中夹着的这封信,会暴露禾晏的身份。

只是,诉清自己女子身份的同时,这封信上,还有润都万民的签名。

禾晏虽然没有见过文宣帝,但一直以来听林双鹤所言,文宣帝是个平庸的帝王,也是个心软的帝王。在某些时候,只要不是徐敬甫在一旁煽风点火,他实则拥有帝王家难得的同情与怜悯他人之心。先皇在世时,一位大臣犯了错,万民请愿,先皇感念其过去功德,赦免此人死罪。文宣帝一生,最崇拜的就是自己的父亲,很多事,他也会刻意效仿先皇所为,所以当赵世杰的这一封万民请愿书呈上,文宣帝也会迟疑。

更何况,禾晏所立下的功劳毋庸置疑。凉州卫之战、济阳之战、润都之战,每一战赢得的功劳都值得嘉奖,相比而言,女扮男装,反而不算是什么大责。再者,女扮男装亦不是她主动而为,实在是走投无路之下,误打误撞的投军。

功大于过、又是年轻的天才、还是个女子,万民请愿书会成为压死帝王的最后一根稻草。想要民心,文宣帝就不可能下令处死她,否则,凉州卫的新兵们如何想,济阳城的百姓如何想,润都里的那些被救下的女子如何想?

禾晏自认为考虑的面面俱到,努力说服了赵世杰,却没有想到,肖珏会在这当口横插一杠子。

“信被我拦了下来。”他道。

禾晏盯着他。

“你想的很不错,但并非天衣无缝。你可能全身而退,但也有可能命丧黄泉。”而但凡有一丝可能,他都不会让禾晏去涉险。

“但都督你,不也是暴露了我的身份吗?”禾晏不解,“你是如何说服陛下的?”

她并不知道,肖珏代替自己呈上的那封折子里,一开始就将他们二人牢牢栓在一起。什么范成,什么不得已为之,都没有。一切都是是肖珏为了一己私欲,将禾晏带入了军营,如果要算欺君之罪,就要将他们二人一同治罪。但在乌托人虎视眈眈的现在,文宣帝根本承担不起没有肖珏守着大魏国土的后果,所以文宣帝不会治罪,就算要治罪,肖珏也会一力承担下来。

当然,他将这事说的荡气回肠了一些,折子动人的宛如一个口口相传的爱情故事,轻而易举的打动了文宣帝那颗浪漫才子之心。

在这之后,他又将此事的消息暗中放给徐敬甫。要说肖珏的亲事,最操心的除了肖璟夫妇外,应当就是徐敬甫了。整个朔京的人都知道,沈暮雪是最可能嫁给肖珏的人,如果沈家和肖家成了姻亲……沈御史那头的人,全部都会站到肖珏那头,这令徐敬甫很苦恼。

就算不是沈暮雪,朔京官场上任一个朝官的女儿,但凡能让肖珏的势力更丰,徐敬甫都不乐意。而这个时候,禾晏这个人突然出现,徐敬甫派人去查探,发现只是一个城门校尉的女儿,简直认为这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所以,他非但不会拦着,甚至会全力促成肖珏与禾晏的亲事。肖珏娶了禾晏,这样一个对他仕途全无帮助的女人,对徐敬甫来说,乐见其成。

于是就有了今日庆功宴上的一幕。

肖珏只挑了一些重点说了,禾晏听完,沉默了很久。事情会闹到如此地步,是她万万没想到的。她写那封信的目的,除了让自己重新脱离那个可能致死的罪名以外,就是为了不连累肖珏,与他划清距离。但没想到划着划着,竟将自己划进了一门亲事。

虽然在某个时候,当他说出“意中人”三个字时,她的确心动,恨不得时间就此凝住。

但是梦终归要醒。她有必须要做的事,不能因为肖珏心软,为了护着她,就让他搭上自己珍贵的人生。他的人生就该如天上皎洁的月亮一般,干净、明亮,永远不与乌黑腐烂的沟渠泥泞招惹到一起。

被照耀过就行了,她并不奢望更多。

“都督,”禾晏深吸了一口气,抬头看向他,“其实你不必为了帮我而让陛下赐婚。竭力维持一桩假的亲事,对你来说,太不公平了。”

“不是假的。”肖珏打断了她的话。

禾晏一愣,“你说什么?”

“殿中说的话,不是假的。”青年的声音温和,睫毛垂下来,黝黑的瞳眸里,秋水泛起淡淡涟漪,温柔的不像话。

深秋的寒夜里,庭院深深,银河安静,斜月爬上帘帷,良夜不及某人眸色动人。

他问:“喜欢月亮吗?”

禾晏愣愣的答道:“……喜欢。”

下一刻,手中被塞入一块温润冰凉的东西,禾晏低头一看,曾被她酒后夺走的、传闻肖家传家宝的蛇纹黑玉躺在掌心,巨蟒栩栩如生。

“现在,月亮是你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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