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你往全厂人喝的水里尿尿?厂里人知道不打死你才怪!”尤丽霞非常惊诧。

尤大感到自己说走嘴了,可话也不好收回来,他两个妹妹倒不会往外说,可侯爱青就不能保证不往外说。

“爱青,这事你别跟外人讲哈,你看,我都把你当成亲妹妹了。”尤大认真地说。

侯爱青听了噗呲一笑,露出一排小白牙,答应不往外说这事。

这是尤大第一次感到侯爱青讨人喜欢。

担心侯爱青往外说他往水管子里撒尿,和大白乎要拿刀砍他这两件事叫尤大提心吊胆,半个月过了,风平浪静。

又一次遇到大白乎是在学校路边上。大白乎和一帮小子在打蛋子,都走到跟前了,尤大不好折回,硬着头皮从他们边上走过。

大白乎冲他傻笑了一下,尤大停下来看他们打蛋子。

“你个人,你来打不打呀?我这有,借给你,不要你利息。”大白乎说着递给尤大几个彩色玻璃蛋子。

尤大接过蛋子冲大白乎一笑,算是俩人和好了。

尤大和侯爱青结婚后,想起这事来,说他那时就喜欢上侯爱青了,人地道,人不大,保密还行,往全厂人喝水的水潭里撒尿的事一直都没说。

尤大还记得那天她妹妹都不敢去拿回他家的水桶,怕大白乎真要拿刀来砍人,还是侯爱青去把他家的水桶和扁担拿回来的。那天还好,缸里还剩点干净水,将就着煮饭,第二天水管子来的水就清亮了。

其实当天侯爱青就把尤大往全厂人吃水的水源里撒尿的事给她三哥讲了,他三哥正想着其他事,嫌她絮叨,说她胡扯,没在意这事。

侯爱青把这事给她姥姥讲,她姥姥反而给她大讲童子尿可以治病的好处。

过了许多年,听尤大还提这事,侯爱青就憋着嘴笑。

想起这些事就像在昨天发生的,如今尤大已经过世了,侯爱青经常做梦梦见尤大,情景是那么清楚、明白、真切。

好像他去了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随时都会敲门进家,随时在路上都可以碰见他,随时都可能出现在她面前。

每每从梦中醒来,都要回神好一阵子,理清楚了时空关系,才想起尤大只剩下骨灰躲在公墓冰凉的花岗石板下面。那些梦异常清晰逼真,侯爱清不免生出一阵惆怅。

每个人都必须面对死亡,这是谁都摆脱不了的。帝王将相、明星富豪与平民百姓、乞丐叫花子都一样。可人的死法千奇百怪,不像人生出来的方式那么单一。

死的时候可含笑,生下来的时候都是哭。

老一辈的人都死得差不多了,侯爱青的同班同学也有两个不到四十来岁就走了。

好多都死在癌症上。只要确诊是癌症,少则一两月,多者也就大半年就走了。也有得了癌症几十年都还在的,可那是个例,寥寥无几。

尤大跟人谈业务,好多都是酒桌上成交,这养成了尤大喝酒的嗜好。

他身上的每个细胞都侵入了酒精分子,酒精给了他力量和胆量。

喝得醉醺醺能够保持头脑清醒,而不至于说出什么荒唐的话,不会做出有失体面的事,保持举止得体,这就是一般人没有的本事。这就是能够领导别人的本事,这也是别人服他领导的本事,这就是这个社会办好多事能成功的本事。

一般人喝酒时间长了,越喝越糊涂,他好像越喝越聪明。几年前喝过劲了,闹了急性胰腺炎,弄医院去治疗两个月没起色,又诊断为胰腺癌,做了手术,医院住了大半年,最终也没治好,走了。

尤大原来不胖,到四十岁开始发体,有了肚腩,脖子上的肉也起了褶子。和疾病搏斗,到后来瘦的人都缩了,皮包骨,肤色像烟熏过的腊肉,来看他的几个战友,强忍着,出了病房在走廊里痛哭。

尤大和侯爱青他爸都认为自己永远也不会死,迂回委婉地跟他说他是得了癌症,听了就大为光火,还说别人咒他死。只一回,谁都不想被骂,就只和他说好听的,这样直到死,也没撂下“后话”。

侯爱青的爸爸和尤大的爸爸妈妈都是得的癌症去世,但都是上了岁数才得病去世,熟人朋友都叹息尤大走得太早了一点。有人说,那个大医院的两个肝胆胰著名专家也死在胰腺病上。

看来病就是魔,不惧权威,不讲情面。

侯爱青就不明白,这个世界为什么不把钱用来研究治疗这些病上去,为什么人可以到月亮上去,却对癌症没有什么办法呢?为什么不把钱用来好好研究治疗癌症上呢?

也许这事是比上月亮还困难。

英国有个号称世界上最聪明的科学家,脑子好用得不得了,自己却瘫在轮椅上一点办法都没有。

别说癌症,这么多年人类对连感冒都还束手无策。也许人类就是比其它动物聪明一点的蠢货,是人类把自己高看了而已。

尤大和侯爱青有个儿子,儿子去了几年美国,信了基督教,虽然他爸去世的时候掉了几滴眼泪,可并没有表现出过度的悲伤。他还讲圣经上说,人是上帝用泥造的,人本来自泥土,死了就是回归泥土躯体归大地,灵魂归上帝灵魂就是圣经上说的上帝吹到人鼻子里的那口气。

侯爱青儿子说,他死了不要留骨灰,不要墓地,埋在墓地几十年以后谁还愿意去看,还调笑现在的人每年清明节把扫墓当成乐事干,待他死了要把他的骨灰撒到大海里,撒到太平洋里去,像一些中央领导人一样。

这个没良心的家伙,一听儿子说这些侯爱青就来气,不爱听:“圣经,圣经,我看你有点神经!”

以前以有多少孩子为骄傲,如今以手里有多少房子,有多少票子为骄傲,尤大和侯爱青两口子钱多得没法用。

两家兄弟妹妹的子女到国外留学费用全包,兄弟姐妹一人给一套商品房,外加铺面写字楼。这事尤丽红背地里不乐意,说侯爱青太贼,肚子里揣漏勺心眼太多。说是平均,她家人多,算下来她家得的多!

尤丽红还说公司的资产有她哥哥的股份,她哥哥如今不在了,全部被侯爱青吞掉。还说侯爱青拿钱养小白脸,勾搭小鲜肉,老还发痒痒。

有人把这些话翻给侯爱青听,侯爱青听了就笑,说尤丽红啥事不能干,就是个“漏灯盏”,这么多年没帮公司一点点忙,给她的钱,给她的房,这辈子睡着吃,躺着屙都够用了。

再说逢年过节,遇到大事小事,嫁娶生孩,有病有灾,还要给,又不是一下就“砍断”完。

侯爱青说尤丽红啥事都不会做,只会瞎哔哔,就一破火炉子,只冒烟不燃火欠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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