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底,船进了江宁地界,还有一天,就能到江宁城了。

李丹若睡不着,悄悄起来,裹了灰白麻布斗篷,出了船舱,看了看,靠着主桅坐下,仰头看着满天星辉。

姜彦明也没睡着,听到动静,见是李丹若,也披了斗篷出来。

李丹若听到动静,回过头,姜彦明也靠着桅杆,在李丹若旁边坐下,低低道:“睡不着?”

“嗯,你也没睡。”

“明天就到江宁,心不静,就看了会儿书。”

李丹若没接话,双手抱着膝,出神的看着岸上一长片的青瓦粉墙,在静谧的星光下,如同剪影,好一会儿,李丹若轻轻叹了口气。

这里,是她从前的家乡,她爱过无数年,恨过无数年。

姜彦明顺着她的目光,看向岸上的剪影,片刻,瞄着李丹若,带着几分小意,低声道:“江南与京城气象不同,京城宏大壮阔,这里清秀柔美,你看,多像一幅水墨画儿。江南水汽丰盈,物产富饶,极宜于居家,咱们要是能在江宁长居下去就好了,就怕你住不习惯。”

“嗯。”李丹若没怎么听姜彦明的话,似是而非的应了一声,片刻,低低的赞叹道:“比画儿好看。”

姜彦明转头看着她,见她怔忡出神,也不再说话,只陪她坐着,看着星辉下的岸边。

过了好半天,李丹若长长叹了口气,轻轻摇了摇头,仿佛要把那些无处找寻的过往甩开,转头看向姜彦明笑道:“你来过江宁?”

“没有,姑母回来过一回,我常听她说起江宁,她极喜欢这里。”姜彦明解释道。

李丹若慢慢’噢’了一声。

姜彦明接着解释道:“姜家如今分了三支,这三支是从曾祖那时候才分开的,”姜彦明顿了下,叹了口气,“姑母给我讲过好些从前的古话儿:曾祖嫡亲兄弟三人,长兄和幼弟都侠义好武,曾祖却是自小体弱多病,以读书为乐。

“那时候还是乱世,群雄争霸,曾祖长兄带着幼弟,投奔了当时的晋王,隔年,曾祖幼弟战死,五年后,晋王战败,曾祖长兄和晋王一起,被本朝太祖捉拿斩首。

“曾祖长兄被斩首前,留下了亲笔遗言,他和幼弟的子孙,三代之内不得入仕为官。”

“这是为了他们好。”李丹若接了一句。

姜彦明看着李丹若笑道:“你一听就能明白这中间深意,可有些人,就算明白了,也耐不住。

“咱们曾祖当时和长兄同时启程,长兄幼弟投奔晋王,曾祖和妻子一起,迁居京城,一心读书,不问谁王谁寇。

“新朝定鼎后,祖父进士及第,做了太子侍读,一直做到参知政事,十分显赫。

“三房倒还好,长房多次进京,想求个进身,都被祖父拒了,祖父对长房堂兄再三解释,可长房这位堂兄有曾祖兄长的大志,却没有曾祖兄长的眼界见识,再三求之不得,大怒而回。”

李丹若皱起了眉头,看向姜彦明。

姜彦明迎着她的目光,苦笑道:“咱们这么回来,我很担心,怕万一……”

李丹若看向月光下的粼粼波光,沉默片刻,笑道:“能怎么样,不过刁难几句,不理会就是了。”

“嗯,我也是这么想。咱们,”姜彦明看了眼船舱,顿了片刻,接着道:“在江宁大约也耽误不了几年,大伯父他们是遇赦不赦,可太婆她们不是,这个,我离京前特意寻卢郎中问过,卢郎中中,太婆她们这样的发落,只要遇赦,必定是能赦免的,本朝宽厚,不过一两年就能有一回大赦。真要能有了赦免,咱们必定要赶紧启程返回京城。只有回到京城,才好谋划大伯父他们的事,总不能让他们老死在流放地。”

“嗯,”李丹若抬起头,贪婪的看着岸上的景色,这一声嗯,应的情绪低落。

姜彦明听出了这一丝低落,仔细打量着她,犹豫片刻,小意问道:“你喜欢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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