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凉风习习,吹得人甚是舒适,因此书房的门窗都敞着,尹略走到门口,唤了一声:“殿下。”
萧赜见他回来,也知他必然是复命来的,便冲他招了手,道:“进来吧。”
待尹略走进来,萧赜又同段恒舟笑说:“季约,孤看这时辰也不早了,不如你今晚就宿在府上吧。”
“是,”段恒舟起身告退,尹略见他已走,随即同萧赜禀道:“殿下,人已经断气了。”
“嗯,好,”萧赜甚是满意的点了点头,尹略而后又说道:“不过,殿下,卑职在顾家,还碰到衡阳郡主身边的那个詹娘子了,还有一个,好像是永修县侯身边的,两个人不约而同,在顾家碰到,都是去杀顾夫人的。”
“殿下言之有理,”尹略亦思忖着点了点头。
萧赜随手拎起一旁的茶壶,另一只手端着茶盅,为自己倒下一杯茶来,同时又道:“行了,人做掉了就好,你也下去歇息吧。”
“是,”尹略转身折回书房,关上房门,这便快步走出园,而萧赜,仍然坐在茶几前,一手端着斟了七分满的茶盅,靠近鼻间轻轻嗅了嗅,脑中想着的,都是那日跟随萧道成一同去看望谢徵,站在窗子听到桓陵对谢徵说的话,为何谢娘子曾去过茅山?为何她总说淮扬菜比京苏菜好吃?又为何她此番是回到建康来?
茅山地处淮扬,她总说淮扬菜比京苏菜好吃,难道她此前曾在茅山小住?
她究竟在隐瞒什么……
萧赜越想越头疼,揉了揉太阳穴,索性深吸一口气,不再去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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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天亮,李氏同顾选的媳妇一同去顾陆氏院子里伺候,妯娌两个走到顾陆氏屋外,起先敲了敲门,却久久无人应门,四嫂便隐隐有些担心,同李氏说道:“元娘,母亲这不会出什么事吧……”
李氏秀眉一皱,方察觉不对劲,于是铆足劲想将门推开,未料只轻轻一推,门便开了。
屋门大敞,妯娌两个一望见屋内之景,自然是大惊失色,一个接一个的惊呼:“母亲!”
二人冲进屋里,一个抱着顾陆氏的腿想将她往上托举,一个搬来茶几站上去,抱住顾陆氏的身子,却无奈深闺妇人,终究没什么气力。
丫鬟家仆听到动静,也急忙寻了来,见主母上吊,也赶忙进来帮忙将人救下,可这个时候,顾陆氏的身子早已经僵了。
顾选闻讯赶来,一见顾陆氏躺在地上,而自己的媳妇与弟妹二人分坐一边,瘫在地上望着顾陆氏痛哭流涕。
“母亲!母亲……”顾选快步进屋,坐在地上,抱着顾陆氏半个身子,轻轻摇晃着顾陆氏的身体,又唤道:“母亲!母亲!您可别吓唬子丁啊……母亲!”
几房庶出的兄弟也携自己的妻儿相继赶来,见顾陆氏人已经去了,纷纷跪地嚎啕大哭,面对这个同自己毫无骨肉亲情的嫡母,竟是哭得比顾选还要厉害的,几人哭着喊着,无一不是在说“母亲呐……您怎么这么想不开啊……”抑或是“母亲啊……您怎么就忍心抛下我们这些晚辈”……
忽有丫鬟寻来,站在屋外,对李氏禀道:“七夫人,方才外家郎主那边差人传了话来,说七郎君已定了无罪,就从廷尉狱放出来了,叫您去接他呢。”
顾逊无罪释放,这本是喜事,可不巧顾陆氏又去了,丫鬟说起此事,笑也不是,哭也不是。
“定了无罪了?”顾选很是欣慰,一听这话,眼泪都止住了,而一众庶出的兄弟家都看这个嫡子脸色,见他为顾逊高兴,他们便也为顾逊高兴。
顾选侧首看向李氏,唤了声:“弟妹。”
顾选点了点头,李氏被一旁的六郎媳妇搭了把手扶着站起身来,屋内挤得水泄不通,众人纷纷起身让道,好让李氏走出去。
此时顾逊那边的确已定了无罪了,皆因昨日晌午的时候,玄武街的金陵客栈发现了一具女尸,二十五岁左右的年纪,穿着一身蜀锦做的华服,头上戴着珠翠碧簪,满身都是名贵首饰,可偏偏都是些三四年前那些老气的款式,看着像曾经是富贵人家的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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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无名女尸让京兆府尹领去,从身上搜到了照身帖,身份正是谢徵口中的那位会稽顾氏夫人。
恰好萧道成又下令廷尉署追查这位会稽顾氏夫人,而郑回又同京兆尹府知会了此事,所以京兆尹府一找到会稽顾氏夫人,就赶忙上报到廷尉署,待廷尉署核实之后,今早郑回又上奏禀明萧道成,而今顾逊也总算被放出来了。
顾逊听过审判结果,刚从廷尉狱放出来,正一个人落寞的往外走,此李氏也乘牛车赶到,下车后夫妻二人隔着两丈远四目相对,皆是潸然泪下。
也许经过此事,顾逊方才会更加珍惜他这位夫人,也许经过此事,李氏也才察觉自己原来竟是这样离不开她的夫君。
李氏快步走过去抱住顾逊,呜咽不止,顾逊轻轻拍了拍她的脊背,安慰道:“没事了……我没事了……”
沉默良久,李氏才道:“母亲……去了……”
“想是夜里头,一个人坐在屋子里,一时想不开,就……就上吊了。”
顾逊不语,李氏而后松开怀抱,泪眼婆娑的同他说道:“我们先回去吧,母亲的丧事,总还要夫君你,同四哥一起操办的。”
李氏想必还不曾瞧见顾逊手里头还拿着卷起来的圣旨,这是萧道成调任他为彭城郡太守的旨意,里头还有吏部匆忙拟好的委任状。
“我……”顾逊开口无言,萧道成圣旨上已然写明,彭城郡太守一职不可空缺,着尚书省左仆射顾逊即刻启程前往赴任,不可延误……如今家中偏又遇丧事,他委实不知道究竟该如何开口了。
话音落下,正好顾逊手中的圣旨也应声落地,李氏见是圣旨,赶忙拾起来,又左右看了一眼,生怕叫人看见,她随后将圣旨打开一看,顿时就愣住了,泪眼朦胧的看着顾逊,抽泣道:“彭城太守?即日启程?”
顾逊闭目不言,李氏泪流满面,忽又将他抱住,说道:“既是圣旨不可违,夫君就放心去吧,家中事务,自有我操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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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娘,辛苦你了,待我在鹏城安顿好,便将你接去。”
李氏抹了抹眼泪,只说:“我只要你平安就好。”
二人说话间,忽又见谢徵坐着肩舆从廷尉署府衙方向过来,顾逊松开李氏的怀抱,李氏回首,见是谢徵,满心感激,在此时却无言以对。
顾逊走到肩舆前,一言不发,只弯下腰来,对谢徵行了一个大礼,而抬首直起身之时,谢徵也只冲他笑笑,二人虽相顾无言,可仅是简简单单的一个笑容,似乎又把心里话都说出来了。
原来一切该说的和不该说的,都在不言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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