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骑将军持节都关陇九郡诸军事、金紫光禄大夫、开府仪同三司、领尚书事咸阳侯臣曦昧死再拜上疏太后及陛下:
高祖以降,向有丰镐、洛邑二京,然惠文多舛,诸胡猖肆,覆我西京,既于今世,二百年矣。夫岐雍为宗周故地,文武之灵,萦徊于天,佑我圣土,时待当归。京洛虽成周昭展,百祀于天,然地狭势小,常无险阻。而今天下之状,如没水火,帝命不降,万姓不敏。陛下长于危墙之下,是臣所不恤也。故臣曦昧死请谏,移鸾驾于关中,以为沃土,乃定天下,再复成周。臣曦昧死再拜上疏太后及陛下。
一封短短的奏疏,却瞬间在朝堂上引起了滔天巨浪。
嬴曦的意思很简单,洛阳四面平原,无险可守,如今天下动荡,已经不适合再做都城。他建议朝廷迁都于关中宗周故地,以此天府雄踞天下。
他的理由非常正当光明,但在满朝公卿看来,此等建议无异于犯上作乱,挟天子以令诸侯。
洛阳尹裴素第一个站了出来,向独孤太后遥遥顿首道:“嬴曦狼子野心,其罪当诛!”
御史中丞陆云也立刻出列顿首,朗声道:“宗周虽为我大周故地,然我朝廷定都洛阳四百年,岂可因一人之见而擅废祖制?”
朝堂之上群起汹汹,太常、宗正、光禄、鸿胪、廷尉五大上卿纷纷出列,斥责嬴曦图谋作乱,其心不轨。
面对满朝文武恨不得食其肉,饮其血的架势,嬴曦却是异常的淡定,安坐于上,自顾自地闭目养神。
“够了!”
自帷幔后忽然传出女子的清冷斥责声,大臣们见太后发怒,纷纷安静下来。就在这时,太尉杨赐缓缓出列,顿首道:“启禀太后,老臣以为,车骑将军所言虽有一定道理,但我大周祖制不可变,洛阳乃我周礼圣地,九鼎所在,若是冒然迁都,恐社稷动摇,民心大乱,老臣肺腑之言,还望太后、将军明察。”
听到杨赐说话,嬴曦终于睁开了眼睛,笑道:“太尉此言差矣,而今诸侯并起,政令难行,朝廷之势穷也,正所谓‘穷则思变,变则通,通则达’,若是死守祖制,困居洛阳,试问朝廷可有实力去应对这四方囧势?”
就在这时,尚书令崔缜出列道:“而今天下汹汹,民心紊乱,正是需要朝廷镇守,天子安抚之时,若是在这等时候,朝廷退避龟缩,恐怕百姓会更无所适从啊!”
嬴曦笑道:“孤的意思,乃移太后及天子鸾驾于关中,并非是要废东都之地位,孤以为,可于东都设行尚书台,诸公继续于此镇守九鼎,待孤扫荡诸侯,肃清天下,再奉太后及天子还归东都即可。”
此言一出,整座大殿顿时便静悄悄的,满朝公卿面面相觑,一时竟无人说话。
其实他们都心知肚明,嬴曦提倡迁都,是为了将朝廷迁入他自己的大本营,以便他更好地掌控天子与朝局;而公卿们反对迁都,则是因为他们在洛阳的势力盘根错节,一旦跟着天子迁入关中,他们便成了无根之水,在嬴曦的主场上沦为鱼肉。
可双方都在打着太极,用这冠冕堂皇之辞掩盖内心中真正的想法。当嬴曦提出让所有大臣继续留在东都,只迁天子于关中的时候,所有人都沉默了。
世家大族,无论他们的力量有多么强大,但他们终究需要一个大义的名分,需要顶着一个堂皇的冠冕,那就是天子。
所谓士族,他们就像是一根根藤蔓,缠绕在天子这棵大树上,如果离了天子,他们便无法再生存下去。
嬴曦这一招釜底抽薪,无疑让这些大臣哑口无言。
就在这时,宗室勋贵中忽然传出一个声音。
“本王以为不可!”
众人纷纷朝着打破宁静的人望去,只见广平王姬楚缓缓起身,直面嬴曦,朗声道:“洛阳乃我大周神都,诸侯亦是我姬氏宗亲,先帝册封本就是遵奉祖制,以其屏卫大宗,将军说他们背叛朝廷,意图谋逆,那么孤请问,将军身为西藩牧守,而今天下已定,却不思回返镇守,却逗留朝廷,把持社稷,甚至要胁迫朝廷迁入那四面胡虏的关中,孤倒是想知道,将军究竟是何居心!”
此言一出,朝堂之上顿时又掀起了对嬴曦的斥责与攻击,嬴曦却依旧面带微笑,丝毫没有窘迫与恼怒之色。
就在这时,司隶校尉独孤信忽然站了出来,顿首道:“启禀太后,广平王所言,天下诸侯皆为姬氏,但臣想请问殿下,先帝壮年而崩,乃是何故?赵、齐、徐三王率军而来之时,他们可曾想过自己乃是朝廷的藩王?”
姬楚蹙眉道:“大胆独孤信,难道你以为,先帝之死,是在外诸侯下的手吗?”
独孤信尚未说话,便见到户曹侍郎顾准站起身来,冷笑道:“独孤国舅与嬴曦同出关中,且向来交好,说话之间更有失公允,莫非你早与其串通谋好,意图挟持天子,把控朝廷!”
独孤信眉头一皱,却忽然听见身后传来独孤霓裳的声音。
“混账!”
听闻太后发怒,重臣纷纷下拜顿首道:“太后息怒!”
众人只听珠帘响动,独孤霓裳自帷幔后走出,冷然道:“大胆顾准,独孤信乃我亲兄,莫非你的意思,是本宫也与嬴曦串谋,意图挟持天子吗?”
闻言,顾准连忙下拜,尚未张口,便听到独孤霓裳道:“来人,给本宫拖下去!”
左右金吾齐声应命,一左一右,将顾准拽住,便要拖他下殿。顾准站起身来,拼命挣扎,大声吼道:“独孤氏,你与嬴曦私通,秽乱朝纲,如今更要将我大周江山拱手相送,你幽天子于别宫,却委外人以重任,乃天地所共弃,人神所不容!你……”
顾准话还未说完,便被两个力士捂住了嘴,拼命地“呜哇”挣扎。
就在他说话间,独孤霓裳与独孤信同时变了脸色,独孤信大怒道:“大胆!诽谤君父,给我把他拖下去,送廷尉府候审!”
两名金吾卫士应命,拖着顾准便要往外走。就在这时,殿内却传来嬴曦的声音。
“等等!”
众人的目光齐齐投向嬴曦,只见他面无表情,慢条斯理地站起身来,走到仍在挣扎的顾准身边,忽然露出一抹笑容。
“孤万万没想到,堂堂吴郡顾氏,竟然会有此下作言语,孤更没有想到,小小户曹侍郎,竟然敢污蔑国母!孤觉得,也不必送到廷尉府了。”
说着,嬴曦缓缓转过身,看着独孤霓裳,淡淡地说道:“何不扑杀此獠!”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只见两位金吾卫士低头应命,随后便将其拖到一旁廷柱之下,一人抽出腰间佩剑,没有丝毫迟疑,直接抹向顾准咽喉。
血溅宫墙!堂堂朝廷六曹侍郎之一,出自江东四大望族之一吴郡顾氏的顾准,就此横死朝堂之上。
浓郁的血腥味顿时弥漫在大殿上,满朝公卿无不骇然,就连独孤信也望着嬴曦,目光中充满难以置信的意味。
嬴曦却是颇有些嫌恶地伸手扇了扇,随后转身环绕一圈,但凡与他目光有所接触的大臣无不低下目光,不敢与其对视。
嬴曦脸上浮起一抹轻蔑的笑,背负双手,施然离去。
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大殿上,朝臣们才敢抬起头,心有余悸地看了看顾准的尸体。
独孤霓裳目光扫视一圈,冷冷地说道:“退朝!”
说罢,便不再理会众人,在侍女仪仗的簇拥下离去。
朝臣们却仍然跪坐在原地,没有人站起身来。独孤信也没有理会他们,独自负手离开。
众人面面相觑,皆读出了对方目光中的意味。
如今朝廷的兵马,嬴曦已经掌握了大部,剩下的一部分,又大多被兼任中护军的独孤信所统帅。仅凭他们如今所掌握的那一点点军队,想要反抗嬴曦,无疑是蚍蜉撼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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